“傅先生,”她出声,温温和和的嗓音,化开了阒然的空气,“这些资料都很重要吧?为什么要给我看?”
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困扰着她,她不过是个实习生,再奋斗个三十年都未必有资格触碰这些机密。
“不为什么,”傅司衍无所谓地说,“如果你不想看,也可以不看。”
浅淡的口吻,细细听着,暗藏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宠溺。
苏南笑了起来,身体在他怀里放松,整个背几乎贴在傅司衍胸口,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体温相融。
“傅先生,你这样很不好…”苏南看着桌上台灯柔软的光晕,含笑道,“如果有一天啊,我要是背叛你,把这些都曝光了,你要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傅司衍倒真没有考虑过,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考虑的问题。
他静静拥着怀里人,语调慵懒:“不怎么办。”
如果走到那一步的人是她,除了放纵,他又能怎么办?
对于傅司衍这么不走心的回答,苏南只低头笑了笑,并不往心里去。
傅司衍微动了下环在她腰侧的手臂,无意间将她裙摆撩高了几寸,一块暗色的疤痕露了出来。
他微一皱眉,带凉的指腹抚摸上去,动作轻柔怜惜,没有半分别的味道。
“这是怎么弄的?”
“这是小时候弄伤的,没什么关系。”
小时候么?
“什么时候?”
“好像八九岁的时候吧。”
傅司衍抚摸着她腿上那道痕迹,有什么久远地东西,记起地撞击着记忆的闸门,呼之欲出……
苏南羞怯,拉了下裙子,遮住那道不太好看的疤痕。
傅司衍轻垂下视线,修长如玉的手把玩起她葱白的手指,轻轻拨弄、摩挲、接触……尔后,苏南就听见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问。
“苏南,你活了二十二年,有没有喜欢过谁?”
喜欢?
苏南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何会问起这个。
“…应该没有吧?”
不太确定的口吻,想了几秒,确定下来。
“没有。”
傅司衍不明意味地勾了勾唇角:“我有过。”
“…噢”拉长了尾音,倒听起来像是不高兴了,苏南又补了一句,“那很好啊。”
语气十分真诚。
傅司衍拥着她笑,嗓音很轻地开口:“是我十五岁的时候,遇见的一个小姑娘……”
真的很小,应该还不到十岁,八九岁的样子,很瘦,但脸上已经显出美人的轮廓。
她腿受了伤,血从大腿一直流下来,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看着就很痛的样子,但她只咬着发干的嘴唇忍着,不喊疼也不哭。
这样倔强隐忍的模样,他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吃过很多苦,少了很多本应该有的爱。
缺失与不公,无论哪一条,都足够让人心生愤恨,尤其在幼年的时候,不知大是大非,只懂本心的时候。
可那个小姑娘并不,她眼里没有负气的痕迹,相反的,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绪很平和,不是无可奈何接受,而是那种置身事外的平和。
那条路很窄。
他不知道是起了怎样的心思,并不打算侧身让她过去,那个小姑娘只是抬头看他一眼,甚至还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就侧过身子,贴着墙壁,想小心翼翼地从他旁边走过去,可她腿上留下来的血却不小心滴在他鞋上。
那个小小瘦瘦的人儿低声道歉,说着:‘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再看向他的眼里有几丝惧色,也仅此而已。
而彼时十五岁的傅司衍,尚未懂得如何应对这个世界,缺失与不公在他这里,只结出了怨恨,对待周遭一切,都是冷漠暴戾。
那个小小的姑娘,怯生生地仰头看着他,从口袋里取出皱巴巴带着血痕的手巾,就想替他擦拭她留在他裤角上的血。
他当时不自在地后退一步,冷冷说:‘滚开。’
小姑娘被他吓得愣愣,最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开了,而他低头却看见她将那块手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他脚边……
“傅先生……”苏南见他只开了个头,就许久不说话,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傅司衍回神,才发觉自己陷进回忆里,于是微笑了笑,当年事,旧情怀,一言概括。
“其实也只见过一面,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的,她很特别,后来我经常去遇见她的那条路上碰运气,不过再也没见过。”
苏南听得有点惆怅。
“那傅先生你运气不太好。”
傅司衍用力抱了抱她,微笑说:“不,我运气很好。”
在苏南看不见的地方,那双深眸早已敛尽平日逼人夺目的凛冽气势,只余温和平淡。
年少那些岁月里,他对命运都有一种入骨的憎恨,甚至对整个世界都怀有莫大的敌意,后来,步步为营,锋芒尽显,即便置身巅峰的时候,他也不过用一种疏离淡漠,很好地将内心的暴戾隐藏而已。
傅司衍终究还是那个傅司衍,不得命运垂青,不得神偏爱,不得救赎,亦…未曾爱过这世界。
他一度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现在。
仿佛命运的齿轮卡在某一处,这些年心里的残缺终于停止生长,形成形状,不多一分不少一寸,正好足够容纳下一个她。
“苏南…”他低低唤了一声。
“嗯?”
苏南微微侧目,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瞥见他一角墨色的发,垂落在额前。
她看不见他的脸,自然也不会知道他此刻眼里流露出来的慈悲与柔软,那是他对自己,难得的宽容。
她只听见傅司衍的声音,较之以往,更加温和平淡的声音,也仅此而已。
他说:“…回来我身边吧。”
所有问题都需要一个答案,所有等待也需要一个结果……但她给不出来,至少现在如此。
于是,一贯温顺似水的人,难得动起了心思。
“傅先生…”苏南反握住他的手,第一次,温热的掌心覆盖上他的微凉,轻声软语地说,“我现在也在你身边啊。”
语气里是十分明显的示弱。
她却不知,无论商场还是道上,从来没人敢跟傅司衍打太极玩双关,因为傅司衍耐性并不好,后果常常很血腥很暴力。
所幸,她是他的例外。
所幸,她在他面前,即便柔柔弱弱,也有占据主场的能力。
傅司衍将脸埋进她的头发里,轻轻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嗓音平淡地开口:“放你这一次。”
却是难得的温柔与配合。
苏南微微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忽然被傅司衍掐着腰抱起,转了个身重新落在他腿上…跟他面对面。
苏南听见自己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傅司衍笑,将她拉近,额头轻抵着她的,颇有点无奈:“还这么怕我?”
她不打算再对他嘴硬,诚实地摇头。
“没有那么害怕了。”
敢说实话了,嗯……有进步。
傅司衍眼神黯了一分,唇贴近,气息交融一处,两人之间距离相隔不过寸许。
他微笑,维持了风度,轻声询问:“苏小姐,我可以吻你吗?”
温热的呼吸,字字都藏了蛊惑。
苏南觉得她正被眼前这个男人牵引着,滑向一个不知底的深渊,偏偏每走一步,他都要停下来,让她选择……
苏南忽然抬起手,圈住他的脖颈。
一双眼睛,藏羞露怯,看着他,不自然地咬了一下唇,下一刻,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闭眼啄了一下他的唇,而后飞速撤离。
她这样突来的举动出乎傅司衍预料,但一向习惯掌握主动权控制局的傅少很快反应过来,单手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就是一个深吻。
如果真到眷恋至深,到不可割舍的地步,感情……其实毫无理性可言,唯有身体,会做出最诚实的表达。
他啃噬着她的唇,带着她放下羞愧和戒备,允许他深入,予取予索……
苏南不敢睁开眼睛,睫毛微颤,几乎是无措地承受。
如果她此时睁眼,便可以看见,眼前这个男人深眸满目地疼惜和温柔……深情难以定义,我们只草率以为,那是爱情。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傅司衍贴着她的唇,轻柔辗转间,低低念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如此而已。
苏南睁开眼睛,目光撞进傅司衍眼里,像是入了黑洞,连眼角余光都无法再留意其它。
她轻轻地摇头说:“我不喜欢这句话,访不到,放不下,会伤许多人,太自私了……”
她不喜欢这句话,更不喜欢一个世纪前说出这句话的诗人。
傅司衍云淡风轻的笑。
他说:“苏小姐,灵魂伴侣这种东西,无私的人,拥有不了。”
说完,他松开她,周身气息一并撤离,苏南只觉得被吻过的唇上余温冷却。
“早点休息。”
傅司衍摸了摸她的头,起身离开。
他既然答应她不留,走的时候,就不会有半分不舍,拖泥带水从来不是傅司衍的风格。
苏南在原地愣了片刻,起身走到床边,只看见傅司衍开来的那辆银色轿车在深沉夜幕下驶向外。
她抬手覆上两边脸颊,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不知道是放松还是不舍。
苏南甩一甩头,想起笔记还没有整理出来,重新回到桌前……
傅司衍开车出了静安园,就看见龙安领着几个人等在路边。
他停车,开门走过去。
“傅少。”龙安恭敬垂首。
“说。”
“我们在附近发现了阮言勋的踪迹,但是还没来得及去追,就被几个人拦住了,手下人下手重了些,误杀了一个,后来确定身份,是利和堂的人……”
利和堂的人……阮言勋哪怕在他自己的地盘都未必安全,跑来A市,还以为能平安吗?
傅司衍问:“阮言勋看见你了吗?”
“没有,当时我不在场。”
“龙安,”傅司衍转身上车,唇角弧度微抬,似笑非笑,声音浅淡寻常,“做干净一点,联系霍桑,把责任丢给宋家。”
如果利和堂不能站在他傅司衍这一边,那么,在能利用的时候就尽量去利用,拖延一点时间,最后,将整个利和堂跟宋家一起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