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文就说:“这个还是以后再说吧,慢慢来吧,先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保险这个事吧,要让人家掏钱的,没那么容易。你现在也看到了,就算是不掏钱,光用他们平时没有用处的地,他们都不愿意,更何况让他从腰包里掏钱出来呢?这个难度太大了,没什么可能性。”
覃祖浩也摇了摇头,没说话。
落沙湖是什么情况,李相文和覃祖浩清楚得很,想让这里的村民买商业保险,那真不是一般的难度了。
也不是没有保险员过来推销保险,但基本上都是空手而回。
几个人说话之间,就到了李永福的门口。
李永福这时候正在家里,家里大门也是开着的。
“永福伯!”刘镇洪叫了一声。
李永福出来看到他们,脸上露出很热情的微笑,并没有冷着脸。
“哎呀,这个……书记村长一起过来了啊,工作队也到了,欢迎欢迎啊。进来坐,进来坐。”李永福边请他们往里走,边笑着说,“我们家里今天是有福了,全村当官的都来了。来来来,我给你们倒茶。”
说是给刘镇洪他们倒茶,但李永福嘴里却在喊着老婆子。
他老婆子赶紧倒茶。
李永福的家里,现在就只住着他和他老婆两个人,儿子这时候没在家里,基本上都是住在城里,孙子也在城里。
李相文象征性地问了两句他儿子的情况。
李永福就摆摆手,状似很不满,实则很骄傲地说:“不知道他鬼搞什么!好像是到市里面去了,这段时间都不在家里。听说是有个什么工程吧,一天到晚就是瞎忙。”
李相文就说:“还是他们赚钱啊,到市里面搞大工程了!”
“赚个什么钱哦,那也就混个嘴巴饱。”李永福说,“饿不死胀不坏,又不是那些大老板。别看他回来人模狗样的,实际上,都是借的钱!”
刘镇洪听了这个话,心里面就有点想笑。
他看出来了,李永福看到五个人一起来,生怕要他捐款或者什么别的要出钱的事情,直接就叫起穷来了。
李相文当然也看出了李永福的担心,笑了笑,就直接点明了主题:“今天我们到你这里来呢,是有个工作啊,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有工作你们村干部,当领导的直接做就行了,我一个小老百姓,能有什么意见?”李永福说话有点阴阳怪气,“再说了,跟领导提意见,那是能随便提的吗?我没那个胆子!”
刘镇洪是服了他了。
不是蛮不讲理,就是阴阳怪气。
跟这样的人聊天谈事,实在是很难受。
李相文压根就没在意他的阴阳怪气,依然笑着说:“你是我们村里致富的模范啊,当然要听听你的意见。”
李永福就笑了起来:“我不是什么模范啊,我也就只勉强饿不着肚子,致富谈不上啊,日子过得去。”
刘镇洪就说:“你这个必须是致富了,你这个都不算致富的话,村里谁还能够致富啊,我听人说,你现在都已经是村里的首富了。”
李永福连忙摆手:“那不是,不是的,那都是乱说的,我是什么首富啊?我两个儿子到外面还能挣那点钱,但是他们也欠了一屁股债!”
说着,李永福就伸手指向了覃祖浩:“你要说首富,我们村长才是首富,全村的都知道他就是首富,从广东回来的大老板!”
覃祖浩就说:“永福叔你这不能这么说我,我这个做晚辈的,在你面前就是晚辈,而且我也不是什么大老板,我现在也是欠一屁股债。你看到的,我那个砖厂现在也没有什么生意,工人的工资每个月还不能少,现在每天都要亏的,好多砖被人拖出去了之后,也收不回来账。你也知道,现在修房子的啊,钢筋、水泥、砖基本上都是赊账的,没有现金。”
李永福就赶紧点头说:“是啊,是啊,这个是个难题啊,都是赊账,我儿子他们的工程也是赊账啊!”
这个开头还算不错,聊得可以,至少大家都没有红脸,而且似乎也找到了一点点共同语言。
刘镇洪顺势就说:“永福伯,这一次呢,我们村支两委商量了一下,我们工作队呢,也商量了一下,再听取了专家的意见,想在我们村里搞个公司,大家一起合作,搞一个莓茶基地,种莓茶,然后卖莓茶,好脱贫致富,你觉得这个怎么样啊?李书记说你没有,没在群里,所以我们就专门到你家里来,听听你的意见。”
李永福还是那种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这个我不知道怎么样,我又不是当官的,这个你们当官的自己做主就好了,跟我没什么关系啊,我一个小老百姓,我又做不了主。”
这种说话方式就是非常让人恼火的,一个不支持不反对让人无所适从。
你如果以为他支持你,他就不干了;你如果以为说他在反对,他又会说让你误会他了,反正就拖在那里。
刘镇洪对他这个态度,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的,所以并没有觉得生气,也不觉得这个有什么难堪的。
“既然是要脱贫致富,那你这个致富能手的意见,肯定是宝贵的。”刘镇洪先说了一句好听的,然后见李永福没接话,便又继续说道,“我们呢,也想听一下你的意见。这个事情,是关系到全村每一户家庭的,是大家的事。每家每户大家一起想办法,这样才能够众志成城啊,把咱们所有的力气拎成一股绳,才能够把事情干好嘛。”
李永福就说:“嗯,那你这样讲的话,我这里就随便说说啊,那我要说的话,可能话就不好听啊……你们是要听真话呢,还是要听假话?”
李相文笑了笑,没说话,心想你李永福什么时候说话好听过了?
平时难听的话,你还说少了吗?
只不过,李相文这个话,也只能在心里念一念,不可能真的说出来让大家尴尬。
刘镇洪就说:“那当然要听真话啊,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我们不搞虚假的,不搞假情假意的。”
李相文也说:“那当然是听真话了,我们专门到这里呢,就是对你的重视啊,就是希望能够听到你的意见,你们五个人一起来,就是希望你老人家给我们多指点指点。”
覃祖浩也说:“对啊对啊,这个必须要说真话,你看我们过来都听不到真话的话,那我们过来还有什么意义呢?没有真话,我们也没有一个依据啊,我们也以后做事都不知道怎么做了,肯定是要听真话。”
李永福就咳嗽了两声,然后说:“那既然你们要听真话,我就给你们说说真话啊。”
刘镇洪点点头:“你说,我们听着。”
李永福就说:“我觉得啊,这个莓茶也好,别的什么茶也好,没有名气的,就没有市场啊,也卖不出什么价格。茶这种东西吧,除了以前那些有名气的,现在是不可能出什么新的牌子了。什么龙井什么铁观音啊,都已经有了名气,打开了市场,新牌子起不来的。你们讲要种莓茶,能够搞出什么名堂呢?搞不出什么名堂的!而且,茶叶长起来也慢,卖不出去自己喝吗?哪个家里喝得了那么多?依我看啊,要搞,就搞见效快的,买点猪啊,牛啊,羊啊,养这些搞养殖,做这个养殖产业,那才是我们村里应该做的,养几个月就可以出栏了,就可以卖钱了!这个才是真正的扶贫啊,这个才是脱贫致富啊,你这搞那些种树啊,摘茶叶有什么意义呢?搞得两年不就跟那个柑橘树一样吗?樟木垴山上柑橘树,你们又不是没看到。”
他的想法和李相文之前的想法是一样的,要搞养殖,看得见摸得着,几个月直接就可以卖钱,卖不出钱也可以自己吃肉。
不能说这个想法是错的,但这样搞的话,各家各户自己搞自己的,形不成规模,在市场上就没竞争力。
而且,相对于莓茶这个比较新鲜的茶类品种来讲,牛肉羊肉太常见了,市场上同类产品太多,已经是一片红海,竞争太大。
相对来讲,莓茶产业,还是一片蓝海。
因为莓茶的生长挑地方,要合适的地方,才能够种植莓茶。
所以,刘镇洪一听到专家分析这个,他就看到了莓茶的优势,决定种莓茶,做莓茶产业。
王芳比较急,听到李永福这么说,马上就插话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其实莓茶的前景非常好,有的是市场,这个跟别的茶不一样,是另一个品类了。莓茶还有很好的养生效果,现在很多人都注重养生,城里的人都注重养生,这个销路很好,市场很广。”
李永福摆摆手,老气横秋地说:“你不要跟我讲这些,这些都太远了,没有意义!我就说看得到的,你养一头猪,养几只羊,养个半年就可以卖掉,那就是钱,实打实的钱。这个才是实在的,才不是玩虚的。”
王芳还准备继续说话,刘镇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然后对着李永福说:“永福伯,你的意见就是搞养殖,对不对?”
李永福点点头:“对!搞养殖啊,猪牛羊都可以,或者是搞一些别的特色养殖,也可以!就算卖不掉,也可以自己吃啊!吃不完,就拿到镇上去卖,到县里去卖,也不怕没人买!茶叶就不行了,茶叶你拿到镇上去卖,哪个买?你们讲是不是这个道理?现在城里人,不都是喜欢吃土鸡土猪吗?”
刘镇洪就笑着赞叹一声:“永福伯果然眼光长远,看问题很独到啊,分析问题也分析得很透彻,这个养殖行业确实不错,现在城里的人条件都好了,都有钱啊,讲究的就是一个绿色养殖啊,生态产品啊。需要的就是这个农村养出来的这些鸡鸭鹅牛羊猪啊,散养的这些东西价格卖得高了,别人又爱吃,这个思路确实非常好。”
李永福一听刘镇洪这个话,顿时就开心地笑了。
他看向刘镇洪的目光,就已经带着欣赏了:“你这个扶贫队长,还是有水平的。”
认可他所说的了,就是有水平的。
刘镇洪又问:“那如果搞养殖的话,是每家每户自己搞自己的呢,还是大家一起搞一个公司,搞一个农村合作社,一起养呢?”
李永福就说:“那要搞的话,能够大家一起搞也可以,但是这个估计搞不来,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想法,一起搞搞不起来的。就算勉强搞了,卖出去的时候,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到时候卖出去价格也不一样,买进来的成本价格也不一样,很难搞,还是每家每户自己搞自己的,更好操作,不会扯皮。你们扶贫队呢,就负责给我们村里面啊,每家每户买个几头猪或者买个几只羊,然后我们自己养大,养大之后,第二年自己这些羊再生小的,再慢慢繁殖嘛,我们也不要你们每年都给我们买,只要买第一次,我们就可以慢慢自己繁殖了。”
这个思路就很厉害了,一句话,只要工作队出钱,不要工作队插手。
算盘打得真的是精得不能再精了。
刘镇洪就摇摇头:“这个嘛,没那么多钱啊。我问过了,现在就算一头小牛四五千。全村三百多户,每一户算五千块成本,那就是一百多万接近两百万啊。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那你这个一百多万都没有,你怎么扶贫啊?”李永福就一脸嫌弃地说道,“现在一百万不是什么大数字吧?”
刘镇洪就苦笑一声:“永福伯,我们村里是县里的扶贫对象,我们县又不是什么富裕县。县里的财政状况,可能大家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们,我们县是真没钱,而且村里扶贫不仅仅只是搞种植搞养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些地方没通路的,要修路啊,还准备给村里装一下自来水,这个还要选地方打水井,这些都要做,都要钱。还有啊,厕所厨房改造,这些东西都要钱。最主要的是还要修路,咱们樟木垴山上那条路啊,要多修几个分支的路,这样山上产的东西才能运得出去啊!现在在原有的路,也要加宽加固……”
覃祖浩在一旁接过话:“路必须要修,不然运不出去货,是真的很不好搞。最好能够把村里到镇上拉一条直路!”
“这个我保证不了。”刘镇洪说,“我只能说,我争取在三年之内,让水泥路通到每一个村民小组,只能做到这个样子。至于说把水泥路打到每一户的门前,这个光靠县里,三年之内难度大,还是要看我们村里的莓茶产业效益怎么样了。只要莓茶产业的效益好,我们就可以把这个水泥路修到每一家每一户的门前。这样一来,就真正实现我们出门回家,脚不沾泥。这个才是我们扶贫的初衷啊,让全村的人都过上好日子,都愿意待在村里。出去打工的,都愿意回来,建设美丽的乡村,不要再千里迢迢地跑到外面去打工了,要让我们在自己家门口,就能够把钱赚了,并且在比在外面赚得还要多。”
李相文就说:“是的,我们还是要把年轻人都叫回来,就在家门口就把钱赚了。跑到外地去赚钱,给别的地方做贡献,钱也不多,又没有归属感。我们现在在村里面自己搞自己的事业,把村子里搞得漂漂亮亮的,山清水秀又能赚钱,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啊。”
覃祖浩也说:“讲到这个,我是深有感触的,现在在外面打工不像以前了,我那个时候是出去得早,要不然,我也赚不到什么钱。现在出去打工,就纯粹只是挣一个苦力钱。一个月几千块钱,你还不能怎么消费,消费了之后就存不到钱。辛辛苦苦的一天上十个小时班,也就几千块钱到手,年底回来的时候,最多一年也就几万块钱,照样娶不到媳妇。等我们村里自己的产业办起来,我们自己人人都是股东,都是老板,那不比给别人打工强多了吗?”
李永福就说:“你这个说得轻松,说得轻巧,当老板那么好当的吗?村里的产业那么容易做起来吗?种几个莓茶就能够发财啊?要是能发财,别的村为什么不种啊?你以为就你聪明啊?”
话说到这儿,其实差不多已经谈崩了。
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李永福不仅仅不认同,甚至还开始教育起他们几个人来了。
刘镇洪一看这样说下去,估计会吵起来。
不行!
今天过来是要给李永福做思想工作的,而不是和李永福来辩论的。
“永福伯,这个事情呢,我要说两句。”刘镇洪笑着接过话,“我们要有信心,把这个事情做起来。我个人也很有信心!事情能不能成,在于人肯不肯干,会不会干,我觉得这是没有问题的。”
李永福就说:“刘书记,刘队长,我也不是针对你啊,我先说明不是针对你,但是我觉得这个事不靠谱!还不如买几头牛,买几只羊养一下。至少可以吃!”
他这是对养殖业死心塌地了。
王芳忍不住就说:“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那除了吃的东西,别的东西都不要了吗?现在国家大力提倡的科技发展,那些科技的东西都不能吃,难道就没有用了吗?最大的产业还是搞那些科技的产业!还是要搞跟人民群众息息相关的那些有高净值的东西,这样才有高的利润。如果仅仅就是填饱肚子的东西,虽然是必需品,但是利润不高,村子里怎么能够发展得起来?”
何军也在一旁说:“是啊是啊,你看现在村里种田种地产出的东西,那么多年,为什么大家没有发财?还不就是因为东西多了,没利润。我们要做的话,就可以做一些有利润东西。莓茶可以深加工,可以产生养生的效果,这样的东西,在市场上才能够打开局面。当然这个东西不能跟科技企业去比利润,但是我们这个成本,我们可以控制住啊,我们自己种地,自己劳动,不用给工人开工资啊,就是自己出把力气!这就是我们的竞争力!”
李永福还是摆手,油盐不进:“不行,我觉得这个不行,你们这个思路有问题!你看一下我们现在有几个人知道莓茶有什么效果啊?这个有几个人知道,你还要难道去电视上打广告吗?打广告别人也不一定相信你呢,你看现在很多人在电视上打广告的,为什么要打广告?卖不掉才打广告,对不对?”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发现这个李永福真是太难说服了。
他有他自己的思路,他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
你怎么说怎么劝他,他都能够把你扯到他那个逻辑上去。
这样完全就是鸡同鸭讲,不在一个频道,令他们五个人非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