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烛火通明,茶盏换了一杯又一杯,嘉和帝都没碰。
他手抵眉心,身心俱疲。
曹吉无声的拨了拨烛芯。
“皇上该好好歇息才是,老奴愚见,这事儿摆在那儿,一件又一件的,得慢慢来,急不得。”
嘉和帝端起刚上的茶,喝了一口,放下的力度却加了几分。
“你都知道急不得,可他们却一个比一个急!”
“大臣们,也是为了江山社稷,但总归,皇上心里有数,这就行了。”
嘉和帝鼻孔喷气,歪头看着曹吉。
“连你也认为,朕心中有数。那你说,谁会是太子!”
曹吉哎哟一声,自掌一嘴,跪下求饶。
“老奴失言,老奴不是这个意思,皇上,老奴是万万不敢揣测圣意,老奴是说,皇上您看这几个皇子秉赋心性,心里有数。”
“行了,起来吧,一把年纪膝盖都要碎了。”
“谢皇上开恩。”
曹吉爬起来,又退了两步,微弓身子,伺候着。
嘉和帝接着刚才的话,跟他聊上了。
“他们是我的儿子,我自是知晓一个个如何。如今,朝堂逼着再立太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心里想的什么。”
“老二,什么都好,就是太自负,心也够狠!总以为自己做的事,瞒住了所有人。他还不是一国之君!要单从能力而言,是当立他,嫡长已故,按理,也当轮到他。你说是不是?”
曹吉哪敢说是,或者不是。
拥立二皇子的呼声是最高的,贺家的缄默本是无心,却无异于是变相认同,皇上自然要听听大臣们的意见。
又或者,皇上自己也是有些欣赏二皇子的智谋才情的?只不过有些事,二皇子确实过了。所以纠结?
这么把二皇子召回,一直留在京中。
难免让人多想。
指不定连二皇子都生出了这个想法。
“皇上,老奴实在看不清。”
嘉和帝还能不知道他的避而不答吗。这么多年贴身伺候了,也算是彼此了解。
嘉和帝本来也不是问他,只是找个人闲聊。毕竟这些话,他还能跟谁说?
“曹吉,他是有这个本事的。可他要是当了太子,就怕,他接下来就敢对准我。他是敢的,他都敢一而再的刺杀太子!别以为找不到实证,他就能撇干净!”
曹吉猛的抬头,对嘉和帝这种猜测,不敢装傻,却也不敢说话。皇上居然这么看二皇子。
那二皇子,是没戏了?
可留着人在京阳做什么,难道是为了……
曹吉发疑发冷时,嘉和帝却又笑了。
说出的话,仍让人猜不透。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看到了相似的影子。
“够狠,才能坐稳位置,才能掌控全局。跟我斗,他还是太嫩了。”
曹吉顶着嘉和帝的视线,不敢不回话,哆哆嗦嗦回了句:
“皇上的话,老奴是越发听不懂了。”
嘉和帝又变更了谈论的对象。
“老三,适合征战。”
“老四,性子打小温软,有规矩,如今也长大了,沉稳了些,假以时日,定能让人刮目相看。”
“至于另外两个,一个沉迷书画,一个……”
想起六皇子,嘉和帝笑得无奈,说出最后两个字:
“太吵。”
曹吉暗戳戳观察着嘉和帝脸色,也笑着接话茬。
“六殿下天真可爱,杂识浅而多,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跟皇上说的。”
嘉和帝没再开口。
他身强体壮的,不急在一时半刻。
可朝臣却一个比一个急!
他将视线重新放在了一堆折子上。
气得冷笑一声……
-
之后的几天,每日朝堂必然会针对立谁为太子,争执一番。
越来越白热化。
司怀铮,哪怕他立了如此战功,也变得不起眼。
也许是因为他本人没什么表示。也因为他背后的于家和贤妃,其实当算是六皇子的。
只有一两个武将试探性说了句,三皇子智勇双全可安天下。
也有人揣摩嘉和帝心思,是不是真的宠爱六皇子,在那夸六皇子虽然年幼,却是难得的聪敏之人……
至于五皇子,没人提。
呼声最高的,依旧是二皇子。
紧随其后的是,是赵家一派拥立的四皇子。
赵家是被逼无奈,才站了出来,也管不得皇上会怀疑些什么。
身处朝局当中,有所谋划也是应当。
毕竟拥戴二皇子的人,实在比想象中的多,赵家不敢不争。
不少原本此前不合拍的人,都在这件事上,居然达成了高度一致。
后宫当然也有所听闻。
皇后急得不行,只有去慈宁宫坐坐,看着太后那张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才能缓解一二。
可这次,太后也急了。
“姨母,怎么办,若真二皇子得了位,白赵两家的日子,不会好过。他之前就敢暗算阿晟,以后又岂会把我放在眼里。”
向来冷静的太后,眉眼难掩焦急。
最近急得上火,恨不得秋饮冰茶。门窗大开依旧难解心头燥热。
太后把贴身伺候的最后一个人,也支了下去。
偌大的堂内,隐暗的秘密缓缓吐出。
太后紧紧抓着皇后的手。
“那药可还让他继续吃着。”
皇后心提到嗓子眼,视线穿透门窗,看了一眼无所遁形的小院,低声说:
“没有。阿晟死后,就停了。”
“别怕,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也足够隐秘。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过,咱们还有时间。”
皇后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她也不想的。
谁让皇上偏爱别的女人。
谁让皇上没在阿晟出生后就立为太子,儿子一个又一个的生。
她没多少机会的。
越到后面,皇上到景仁宫的次数就越少。
所以,阿晟立了太子。
她就采用了太后的提议。
不如早点让阿晟继位,省得节外生枝。
她也只能在初一十五让他喝点东西。
偶尔还加点苦参,合着松香,或者其他口味的补食之类,总归不论任何东西,说起来都是对身体有益的。
本质都是为了掩盖那一味药。日积月累伤身特别是伤肾脏的东西。
太后知道皇后最初也是有过期待的,只是这宫中,真心是最没用的东西。
安慰皇后的同时,她也在做着某种决定,她还要再想想。
“别哭,哭也晚了,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积在肾腑。你也别怕,不要慌,没到最后病发时,太医的平安脉也是看不出的。”
皇后睫毛挂着泪珠子,既心慌又忍不住感叹。
“那游医当真厉害,皇上怎么就没察觉呢,三公主之后,不管新入宫多少美人,是一个也没怀孕。”
太后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鄙夷,答道:
“因为他儿子够多了,女儿两三个也勉强够了。北方有白家,西边有安王……他哪又会在乎,有没有其他孩子出生。因为不在意,所以忽略了。”
皇后听到太后说宫里的皇子公主够多。
想起一双儿女,脸唰的一下,血色尽无,垂首暗暗吞下苦楚。
对太后的轻言和随意,第无数次不满起来。
却又不能显露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