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疑点。
确切地说，是越来越多的疑点。
按照结案时提交的清晰的时间线，这个案子很简单。
秦关和戚敏在湖畔风情酒店幽会，激情时分，秦关用黑丝袜勒死戚敏，然后将戚敏装进行李箱，抛尸湖底。
案发后，秦关拿走了戚敏的手机，将手机和卡分开藏匿，登录戚敏的社交账号，以戚敏的口吻发布朋友圈，递交辞职信，以及和男友厉阳联系，以企图掩盖戚敏的死亡。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案子。
但是，一个致命的无法解释的漏洞，就是戚敏的头发——湖畔风情酒店的监控中，戚敏从进入酒店到离开，始终是一头棕色长发。
和秦关在房间幽会，也是长发——事后，清洁工整理房间从未发现剪下的头发，这是其一，第二，秦关杀人后抛尸，没有任何必要去剪戚敏的头发。
那箱中的尸体，为何是短发？
秦关为了尸体不被人认出来？
还是那天幽会时两个人玩闹着剪掉了头发？
都不合理。
另外一个疑点，是戚敏的指甲——从湖底打捞起来的行李箱，立刻移交当地警局，老何把局里法医处的人几乎都催过来了，一行人加班加点，没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但，都没有找到戚敏的指甲。
十个指甲，一个也没有。
是的，尸体被浸泡近一个月，严重肿胀变形，皮肤肌肉都开始分解，十分脆弱，有的部位软组织和骨头都已可见，但是，没有指甲。
秦关对此自然一直是否认的。
如果是秦关做的，如果，秦关激情时失手杀害了戚敏，他既然都决定好沉尸湖底，又为何多此一举，拔掉对方的十个指甲？
疑点还有，睡裙。
发现戚敏时，戚敏身上穿着一条红色的真丝吊带睡裙，按理说，真丝娇贵，在水下陪着戚敏浸泡了近一个月，应当早因浸泡和戚敏尸体的肿胀而严重缩水变形，不仅变形，真丝的染料也会发生溶解褪色，因此，睡裙绝不再是颜色一致的红，必然会有不同大小的色斑形成。
但是，那条睡裙上没有任何色斑。
不仅如此，技侦处还发现，睡裙的纤维变得脆而硬——这绝不是长期浸泡能导致的，这种情况更多是出现在暴晒后。
但是，老何调查戚敏的购买记录发现，那条真丝睡裙是戚敏去出差前才买的。
她并没有穿着睡裙去过日光浴之类。
是睡裙在品牌店运输途中经历了暴晒？
老何心头存疑。
再有，就是那个汉柯行李箱。
这个价格不便宜的行李箱通体是某种新型塑料材质，但，部分五金用的是铜——铜质扣子和手柄都让它看起来更有复古气息，但，铜在水下浸泡时间久会被氧化，表面会有些微变色，按照案件时间推算，那只行李箱浸泡了近一个月，铜扣和手柄早该全部变成绿色。
然而，从湖底打捞起来的行李箱，铜扣和手柄肉眼可见还是金色的。
技侦处给出的结论是，这个行李箱在水下的时间可能在一周左右。
箱子一周左右，里面的尸体如何浸泡了近一个月？
但这里也有一种可能，行李箱的铜制五金做了防锈处理——老何联系了行李箱厂家，证实了这点。
短发，睡裙，指甲，行李箱——这些无法解释的点，让老何不得不相信，秦关一直提到的，戚敏的死亡时间可能不对。
而这个“不对”，让老何又不得不把视线转移到了徐如意身上。
但是，那又是一条死胡同——“曾德美”一直没有现身，唯一可能的合谋者冯智始终有不在场证明。
“如果真是徐如意设的局，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啊？不在场证明我倒是能想得通，雇个像冯智的人就可以，但是，死亡时间怎么弄？”小吴很是不解。
老何也不解。
就连秦关都没法解释。
秦关撞柱自杀，在医院住了三天，他当然也如愿地将这个案子再添了一波热度。
他回到看守所，还真有事务所主动来接这个案子——如此受人瞩目的案子，对小事务所的名气十分有益，输了，赢了好感，赢了，那在行业里的地位立马上几个台阶。
秦关达到了目标——他的新律师很快到位了。
当然，领导这边也都坐不住了。
“这个案子师父早知道不接就好了，太多人盯着了，上面催，外面盯着，哎呀，压力也忒大了我们。”小钱苦恼。
“管他多少人盯着，咱们要找的，是真相，其他的不用看。”老何回到座位，再次翻开卷宗。
挖，再挖，太阳底下没有什么真相是可以永远掩藏的。
虽然徐如意一直在掩藏——十天时间里，老何去了三次观澜庭，但不论怎么说，怎么软硬兼施，哪怕将徐父的案子摆出来给徐如意看到胜利的果子，她都缄口不言。
没有凭据，撬不开她的嘴。
老何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绿茶，戴上老花镜，细细研究案子里的所有细节——可能是自己漏掉了什么信息也未可知……
眼睛看得酸痛，什么新线索也没发现。
徐如意的社交圈干净得吓人——这样的女人，去哪里找做这种事的“帮手”？完成如此高难度的事，还能完全信任且事后绝不会敲诈她给她留下巨大的麻烦？
她上哪去找这样的人？
有人进办公室，老何一把扯掉老花镜扔在乱糟糟的桌上——年纪上来了，他竟有点老花了，但他可不想被下属看到。
“何队中午吃什么？要我给你打饭上来吃吗？”小吴殷勤地问。
老何摇头，目光落在了老花镜上——老花镜放大了某个东西的一角。
老何从乱七八糟的文件下方抽出那东西——是儿子寄来的明信片，他去跳伞了，在当地一个风景优美的山谷，老何电话里卑微地笑着让他多拍一些照片发过来看看，儿子最终一张照片也没发，但是，好歹给他寄了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的祝福语全是打印的，冷漠得很。
老何看着那明信片，蓦地，记忆中某个一闪而过的画面再次出现在脑海中。
他激动地起身，抓起外套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