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方为首之人看着李建昆,迟疑一下说:“李先生,你这是气话吧。”
李建昆淡然道:“诚然,过往几十年一直处于计划经济管控之下的俄国,确实有不少国有企业有发展潜力和升值空间,这一点与我国的情况十分相似,相信我,我很清楚这一点。”
“我有兴趣吗?当然有。”
“但是并没有到十分渴望的程度,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我还真不缺类似投资机会,远的不提,我国目前也处于经济转型的重要时期,我国在民用领域的企业要数倍于俄国,只要我想,我能从现在开始每天谈企业收购的事,往后至少数年的行程全排满,这是不是大话,你们可以去打听……”
打听个毛线球啊。
现场没有普通人,且与杰克李有紧密的关联,无论是俄方还是西方资本,从未间断过收集关于他的信息。
杰克李在隔壁那个大国,有多么如日中天,两方势力心里都门清。
杰克李的话其实还谦虚了,在隔壁,有些生意可能谁都无法掺和,唯独他可以。
他确实不缺投资机会,许多人馋得流口水的机会。君不见,一些国际财阀为了打进古老东方的那个新兴的超级市场,可谓煞费苦心。事实上,由黄宏年作为代言人的中策计划,现场就有几家银行或者是它们一母同胞的兄弟投资机构,参与其中。
李建昆扫视着西方资本代言人们,面露讥讽,话锋一转道:“显而易见,某些人很在乎那些企业,当成了宝贝疙瘩,以为别人跟他们一样。”
“俄方提出建议,试图尽快解决此事的出发点,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两方都应该表示感谢。但是这个建议,会让他们以为我觊觎他们什么,还会让他们以为他们手握着了不得的东西,如果继续往下谈,他们还不用下巴看人?所以是的,基于他们这种心理,我不愿意谈,那些有价证券我宁愿不要。”
最不容辩驳的谈判话术,那就是讲真话。当然,高手往往清楚应该在什么时候讲真话。
李建昆的这番话,使得另两方人马脸上的表情都极为复杂。他们“听”明白了,那些有价证券对于杰克李而言,没有那么宝贵,他是真的可以不要。
不过杰克李的话也透露出一些信息,比如如果西方资本愿意拿出有价证券,好好商谈,他也不是没有兴趣,有得谈。
能拿出来吗?
西方资本代言人们交头接耳起来,小声嘀嘀咕咕,继而所有人都开始摇晃脑袋。
他们不愿意拿出来,也不能。他们没有这个权利,那些有价证券是他们背后老板看重的东西。
这一幕俄方的人全看在眼里,为首之人突然冷哼一声,带着怒意说道:“我想提醒一下在座的西方绅士们,你们现在欠着我们国家和我们的人民,巨额债务!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想霸占我们的企业?信不信……我们直接划账?你们明白的,我们有这个权利!”
嚯!
此言一出,西方资本代言人们齐齐睁大眼睛。
俄方确实有这个权利。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现实如此,他们现在是欠款方,而俄政府和他们的人民是债主。
俄方为首之人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场面话,扫视着西方资本代言人们,愠怒说道:“西方一直在向我们施压,层层施压,然而我们做的够仁至义尽了!在这件事上不体面的是谁?哦,欠着我们的钱,兜里还揣着我们的财产不想拿出来?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李先生刚才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只要你们别抱着傲慢的态度、坐地起价的心思,以此为突破口,可以谈。”
“所以麻烦西方不要再天天抱怨我们有多麻烦多难缠,先想想你们自己有没有做好!”
“你们刚才有人说错了,我方提出的这个建议非常具有建设性,李先生也表露出可以谈的态度,现在主动权在你们手上,要不要把握,你们自己看着办。我想说的是,如果答案是不,那你们没理由再怨别人。”
此人说完,直接起身离场,俄方其他人紧随其后。
李建昆三人紧接着离席。
办公室里只剩下一群西方资本代言人们,眉头紧锁,面面相觑。
————
银行街。
华强太古银行三楼,一间休息室里。
苏娃端来一杯蓝山咖啡递给柳婧妍,端给李建昆的是一杯伯爵红茶。
柳婧妍心情不错,掩面笑道:“俄方今天还怪硬气的。”
李建昆莞尔,“被逼急了。再说天天被人打压,好容易找到个理直气壮的由头,自然要发泄一番。”
“你觉得西方资本会就范吗?”柳婧妍问。
“其实这件事容不得他们选择,别说俄方不是傻子,脑子正常的人,谁能容忍别人欠你一大坨子钱,还揣走你的房产本?”李建昆道。
柳婧妍疑惑,“既然这样,西方资本还上蹿下跳、把那些有价证券藏得这么严实做什么?”
有价证券是由俄方发行的,如果有十分正当的理由,比如说持有那些有价证券的人欠他们钱,即使西方资本死都不愿意拿出来,俄方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其作废掉,正如俄方参与谈判的为首之人所说的“直接划账”。
在这个国家,天大地大也大不过俄政府。
李建昆撇撇嘴道:“主要是舍不得,然后抱着一些其他想法。只可惜现在的莫斯科高层,跟刚请他们过来的那会儿,已经不是一个脑子了。”
柳婧妍勾起嘴角,并不掩饰爱慕,“这都是你的功劳。”
李建昆没搭话。
这局棋下到这里,已然拨开乌云见明月,即使是柳婧妍也能完成复盘,从而发现许多以前她不了解或者没参与的事。
柳婧妍靠向沙发椅背,伸起懒腰,纤细的腰肢勾勒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总有些女人,越熟越有味道,然后窝进柔软的沙发里,像只慵懒的猫咪,“咱们只需要坐享其成就行啦。”
俄国有一些企业,还是十分馋人的,比如说能源企业,反正她是馋得掉口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倘若手上拥有这样的企业,东南亚的局面又会迥然不同。
“坐享其成?”李建昆摇摇头道,“你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柳婧妍蹙眉,“哦?”
李建昆从不吝啬对她的培养,耐着性子解释道:“俄方的这个建议,是一把双刃剑……”
这个问题,李建昆也是回程途中才想明白。也正是他早前心里有些许不安的由来。
“你刚才说,俄方今天变得这么硬气,你有想过他们的硬气从何而来吗?”李建昆问。
柳婧妍耸耸肩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只要跟我们没有谈拢,在这种形势之下,归根结底西方资本最终能不能获得那些俄国企业,还得看俄方愿不愿意给。”
李建昆微微颔首道:“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西方资本就范,俄方也就失去了制约他们的筹码。”
柳婧妍的后背离开沙发靠背,疑惑道:“西方资本把他们在这边苦心钻营的仅有收获,都拿了出来。还能不能制约他们,有什么要紧吗?”
“当然要紧。”李建昆沉声道。
“为什么?”
“他们苦心钻营,我又何尝不是,你以为我的目的,只是为了从他们手上截胡那些个俄国企业?”
柳婧妍目露恍然。
李建昆品着红茶,缓缓道:“这样的机会,以后或许再也不会有,那是一群人精,从来只有他们算计别人的份,逮着这个机会,不让他们伤筋动骨,枉我一番折腾。再者说,我跟他们还有仇,敌人式微,对我自然有好处,所以我有充足的理由和动力,让他们付出最大代价。”
略作停顿后,李建昆把话题拉回到之前,接着说道:“因为这里是俄国,能制约西方资本的只有俄方,换句话讲,俄方的制约对于我们而言,尤为重要,一旦连俄方都无法制约他们,你以为他们还会跟我们谈判?”
柳婧妍睁大眼睛问:“不谈判不从我们这里得到卢布,他们怎么兑付给俄国政府和俄国人民?”
李建昆反问:“为什么要兑付?”
柳婧妍:“?”
李建昆正色道:“相信我,如果不要脸能消除巨额债务,很少有人能不那么做,况且是精于算计手腕通天的他们?他们总能找到由头堂而皇之地赖账,我们信不信、气不气不重要,只要他们在乎的地区在乎的人们相信就好,而在那些地区,舆论掌握在他们手中,相信吗,一番操作下来,他们还能得到那些地区那些人们的支持。”
柳婧妍一脸不愉快,这种例子事实上不算少,她皱眉道:“那怎么办,俄方一改往常,态度强硬,能说出‘直接划账’这种话,已经算是威胁了。西方资本再异想天开,现在也该看出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俄方没那么好糊弄了,你刚才也说过,他们其实没有选择,那么第三轮谈判,大概率会就此展开,一旦西方资本拿出仅有的收获,俄方失去了制约他们的筹码,你的目的,不就没办法达成吗?”
李建昆点点头道:“理论上讲,是这样的。”
柳婧妍捕捉到一个关键性字眼,“理论上?”
李建昆仿佛在对她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盯着马克杯里的乌红色茶汤,目光好像穿透了茶汤,看见未来某一幕,幽幽道:“如果别人想做一件对你不利的事,你提前一……不,两三步察觉到,谁坑谁,还不一定呢。”
柳婧妍红唇弯起,知道他又有锦囊妙计了。
她静静看着他,眼神迷离,痴迷。即便他已为人夫,但天底下最公平的事就是……没有人可以阻止她的情感。
她不奢求其他。事实上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当时对他还不算知根知底,她就没想到过,像他这样的男人会没有女人。
现在的情况又有多大区别?
她有一个目标:让他离不开她。
终有一天,她会做到这一点。
有时候她会得意洋洋地想着,姓沈的女人,能在事业上帮助到他吗?
看,生孩子的活儿,她也会的。
李建昆深思良久后,突然抬头望向柳婧妍,四目相对,刚好留意到她眼中不加掩饰的爱意,不禁干咳两声,当作没发现,“接下来会有一场舆论战,刚才我也提到过。咱们需要提前布局一下。”
“啊?”柳婧妍诧异,“不是……你刚才也说过啊,舆论掌握在他们手中。”
“我说的是在他们在乎的地区,好在他们还没有统治这个星球的舆论,当外部舆论足够凶猛时,或多或少会渗透进他们把控的那些地区,这是其一;其二,咱们这么多年也没有白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一颗棋,咱们从没有动用过,恰好我能让它燃烧自己,直至化为灰烬,这颗在敌人内部的棋子,兴许能建奇功。”
李建昆还有些其他计划,分析敌人的举动,从而诞生的计划。
所谓,我预判你的预判。
问题是,不是他自大,敌人未必想的有那么远,西方资本现在的核心关注点,应该还停留在要不要妥协拿出有价证券这件事上,这对于他们来说,干系重大。因此他的某些不必提前布局的计划,倒也不急于马上实施。
柳婧妍眼前一亮,恍然大悟,嘻嘻笑道:“我马上联系。”
李建昆递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这就是默契。获得那个资源的过程,其实阿妍并没有参与。
————
是夜。
莫斯科市南,一个私有化改革后被美国人买下的酒吧,目前挂着重新装修的牌子,尚未对外营业。
然而里面其实没有在装修。
酒吧里光线暗沉,没有音乐,气氛沉闷,没有外人。
一群西方资本代言人们,有人在吧台边随意而坐,有人散落在各处雅座上,杂乱无序,如同他们的心情。所有人都拿着酒杯,大口大口灌着酒。
被人骂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这几天他们与各自上面的人,都联系过,无一例外,全被骂得狗血淋头。
俄国企业的有价证券,是他们在此经营到现在,唯一的收获,现在却不得不拿出来,别说老板们有气,他们又何尝痛快?
可是不拿出来,看来是行不通了。
俄方拿出那样的口气,并且占着道理,在这片土地上,谁来硬刚都没用。
“咱们在这边忙活这么久,等于说白忙活一场。”
“心里堵得慌是真的,但诸位,恕我直言,这话不能对外讲,任何人。这样一来,对我们而言,是有好处的,起码没有亏损,只是白忙活一场。如若不然,即使能保住那些有价证券,然而那些企业能产生的利益,不在眼前,而眼前我们各方都要拿出大笔现金,造成暂时的损失。你们真以为,上面不会找我们算账?”
“这是我近几天听到的最悦耳的话。”
“我提议,咱们干一杯。没错,这件事应该换个角度来看,这样一来,还不会让那个该死的杰克李赚盆满钵满,想想之前,求着他谈判,求着他放款,简直憋屈死了,难道就比现在更好受?”
“有道理,来,干!”
气氛蓦地活跃起来。
众人推杯换盏。
“杰克李那个臭小子,能获得的利益仅此而已了!”
“休想再多一分!”
“嘿嘿,利益有限,结果大头被他拿走,俄方和俄国人民连本都没收回,保不齐他们还得干起来。”
“哈哈,我非常期待那一刻。”
“狼子野心的杰克李,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在我们的计划之后,他突然发现想赚个西瓜,结果只赚到一粒芝麻之后的表情,一定相当精彩吧。”
“哈哈哈哈……”
酒吧内笑声四起,份外解气,份外张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