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畅春园。
“咳咳。”玄烨扶着陈青平，吐出了一大口血来，眼神有些迷离的模糊。
“皇上，”陈青平担心急了，“奴才去传太医吧？”
“不用了，”玄烨任凭一旁的隆科多替自己擦去了嘴边的血污，然后躺回榻上，“朕的身子，朕很清楚。”
“皇上，”隆科多颇有些担忧，“你这样不传太医，也是不妥啊？”
玄烨摆了摆手，与隆科多并没有多少交流，只管问陈青平，“她到了没？”
“算了时辰，早就到了，”陈青平看了沙漏说道，“只是，送贵妃娘娘回去的车夫还未回来。”
“派人去问问。”玄烨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她无事了，朕才放心。”
“皇上放心，”隆科多安抚道，“臣派了几人暗中跟着的，不会让贵妃有事的，估计就是被堵在路上耽搁了，听说今日陈老大夫出殡，估计出城的时间正好与贵妃回城的马车遇上。”
玄烨点了点头，“差不多如此了，陈老大夫一辈子为了京中的百姓出心出力，他的送行，估计城中百姓要出动一半。”
陈青平小心翼翼的看了皇上一眼，生怕他心里不舒服，连忙又开口说道，“有皇上的圣旨，赐陈老大夫‘妙医圣手，之名，便是没有被陈老大夫恩助的人，也要冲着皇上的圣旨去的。”
玄烨叹了口气，“那‘妙医圣手’不过是个虚名，陈老大夫做的，可远远不止朕赏赐的，但愿这京中会有更多的陈老大夫，更多的康济堂。”
“皇上放心，”陈青平想了想，认真说道，“自皇上亲政之后，劳心劳力的为百姓，为江山，天下人都看在了眼里呢，再说了，奴才还听说城中的几座香火旺盛的寺庙里，都有人为皇上祈福，保佑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呢，说皇上是仁君，若是朝朝为皇为帝者都如皇上一般，那么便是永久的太平盛世了。”
玄烨轻笑一声，“什么万岁不万岁的，朕连百岁之求都奢望呢。”
隆科多皱了皱眉头，想到了什么，口无遮拦的说道，“皇上莫要胡说，有太医在，皇上不会有事的。”
玄烨摇了摇头，不想多说，问道，“谁在殿外候着？”
陈青平先是一愣，随即说道，“是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和十二阿哥、十三阿哥，都在外面候着呢。皇上要见他们吗？”
玄烨迷离的双眼微微睁大了一些，“四阿哥呢？”
“四阿哥替皇上去南郊行冬至大礼，还未回来呢。”陈青平解释道，“皇上要是想见四阿哥，奴才派人去传他吧？”
“嗯，”玄烨点了点头，“传他回来吧，朕还有事情吩咐他去做呢。”
陈青平余光瞥了隆科多一眼，然后应了下来，“是，那奴才这就去吩咐人去。”
“让隆科多派人去吧，”玄烨指了指隆科多方向，“他的人马快一些。”
“皇上放心，”隆科多点头应了，“臣这就派人去。”
说完，隆科多行礼退了下去。
“扶朕起来走一走吧。”玄烨对陈青平说道，“心里闷得慌，不想躺着了。”
“可是……”陈青平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小心翼翼的上前，扶着皇上坐了起来，却不敢扶他下了床榻。
“咳咳，”玄烨突然又咳了起来，口腔里的血腥味重的让他觉得难受至极，“咳咳。”
“皇上。”
一声微急，微慌的声音传到了耳边，让他有些恍惚，有些觉得不真实。
玄烨顾不得擦嘴边的血污，便寻声看去，模模糊糊的，他好像看到了玥儿，那个穿着一身男装，带着瓜皮帽的女子，正冲着他气哼哼的娇嗔着。
……
柒玥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过两三个时辰，再回到畅春园，却变了样子。
柒玥进了畅春园，走到皇上住的主院时，便看到了殿外候着的一众阿哥们。
他们怎么在这里？柒玥满脸诧异。
见到柒玥出现的几位阿哥，也同样很是诧异，可惊讶归惊讶，他们却没有忘了规矩。
“儿臣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三阿哥带头，给柒玥行了礼。
“都起来吧。”柒玥皱了皱眉头，让他们都起来，“皇上可是在里面？陈公公呢？”
“贵妃娘娘，”知道十三阿哥和贵妃关系好，其他几位阿哥都让着十三阿哥开了口，“皇阿玛和陈公公都在里面呢，贵妃娘娘来找皇阿玛吗？”
“嗯，”柒玥点了点头，扶着惜若的手不由得有些攥紧，心里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十三阿哥的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儿臣等人是因为……”
十二阿哥的话没说完，就被回来的隆科多给打断了。
“玥儿？你不是回宫了吗？”
隆科多看到出现在这里的柒玥，很是惊讶，也有些心虚。
他在昨日得知她出现在畅春园的时候，便偷偷躲了起来，直到今日她离开后，才好出来，根据皇上的安排去做事。
却没有想到，已经离开，估计着应该在宫里的柒玥，还会出现在这里，那么，是不是就瞒不住了呢？
“三哥？你怎么在这里？”柒玥看见隆科多在这儿，有些惊愕，心中的不好预感却更甚，一颗心如石头般落底。
隆科多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柒玥的问话，只反问，“你是来见皇上的？”
“嗯，”柒玥点了点头，有些急迫的说道，“见皇上。”
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她怎么还会忍住呢？她想见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
“那你进去吧。”隆科多指了指房门，一点儿也不犹豫的说道，“皇上正在里面。”
“什么？”柒玥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用通传吗？”
隆科多叹了口气，“通传？你就不怕他有所准备的去瞒着你吗？去吧，去见他。”
三阿哥不悦的开了口问道，“隆大人，皇阿玛说了，不让人打扰，便连本王和几位弟弟都未能进去，就连贵妃娘娘也不可以吧？”
隆科多回头淡淡的说道，“三阿哥若是不信臣的话，可以自行进去。当然了，没有皇上的允许，贵妃娘娘敢进去承受皇上的怒气，三阿哥敢吗？”
“你！”三阿哥的眼神冷了又冷，暗了又暗，却无法反驳，也无话反驳。
隆科多乃步军统领，便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地位在京中举足轻重，乃是皇上跟前的红人。
再说了，隆科多不单是孝懿皇后的亲弟，贵妃娘娘的亲兄，他与皇上更是亲表兄弟。
柒玥瞥了三阿哥一眼，不待隆科多在说什么，松开了惜若的手，径直往皇上的寝室走去。
“咳咳”声，像是要把人给咳去了半条命，穿在柒玥的耳里是那般的刺耳。
柒玥看着那个苍老的过分的明黄色身影，忍不住唤了出来，“皇上。”
皇上回过头来，柒玥便看到了他嘴角的血污，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不过几个时辰，他明明还好好的，怎么把自己变成了这样？
“是玥儿？”
“皇上。”柒玥急忙走了两步，近到他跟前，伸手去扶他，“皇上，是臣妾，是玥儿。”
“贵妃娘娘，”陈青平看到柒玥，心虚的慌乱不已，“贵妃娘娘怎么回来了？”
“本宫要是不回来，是不是还蒙在鼓里？”柒玥没好气的冲着陈青平发怒，“陈公公怎么跟着皇上一起瞒着本宫，若是……若是……”
“玥儿。”玄烨拉了柒玥的手，“朕没事。”
“没事？”柒玥掏出了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将红色刺眼的血污给他看，“这是没事吗？”
“最近火气大了些，才咳了血，”玄烨笑着从柒玥手里抽出帕子，塞进自己的怀里，“朕让御膳房给朕熬几碗去火的梨汁就可以了，你不要担心，也不要怪他。”
“皇上！”柒玥急得哭了出来，“皇上还要瞒着臣妾吗？上次的事情瞒了臣妾三十年，皇上这次又要瞒到什么时候？”
柒玥哭的眼红，鼻红，满脸泪水，无人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样的痛。
如果，她不是因为惜若的坦白，她不会回头，便因为气他不顾自己的身子而回了宫，便也不知道他病的是这样的重。
不是上次那般轻，也不是上上次那般无碍。
“玥儿你……”玄烨听了柒玥的话，有些惊讶，“你都知道了？陈老大夫他……他给你留信了？”
今日是陈未轩的出殡日，柒玥回宫的路上又返了回来，他这样怀疑也无可厚非。
不等柒玥开口解释，跟着柒玥一同进来的惜若，扑通跪了下来。
玄烨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不是陈未轩，是惜若，这个替他瞒了三十多年的，却只忠心柒玥的人。
“玥儿，”玄烨叹了口气，拿着帕子擦去柒玥的眼泪，轻声说道，“朕是怕你伤心，你是那么心软的人，朕怕你强求着留下那个孩子，若是你见到孩子的样子，岂不是会更加伤心？朕怎么忍心让你伤身又伤心？”
“那皇上就让臣妾恨着皇上吗？”柒玥问道。
难怪皇上回同意太后的提议，难怪皇上始终没有解释。
玄烨笑了笑，“朕说了，玥儿是心软的人，不是没有恨朕太久吗？”
柒玥被他的话，给气的无法反驳，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可恶。
柒玥抬头看着他苍白的脸，坐在了他的身边，“那皇上这次……”
“玥儿，不要担心，”玄烨笑着安慰柒玥，“朕年纪大了，终是到了最后，你以后要……”
“不是！”柒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再说，可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却又汹涌而出，“皇上是不是忘了，十四年前的冬天，皇上是这样说的，五年前的冬天，皇上也是这样说的，可是都熬过来了！皇上，这次，也一定会没事的！皇上说过要和臣妾一起白头的！”
玄烨的眼睛盯着了柒玥的头顶，抬手摸了摸她的黑头发，“玥儿还年轻，以后即使没有朕也要好好的。”
“不要，”柒玥摇了摇头，“皇上若是丢下了臣妾，臣妾便追了皇上去！”
“胡说！”玄烨的厉声有些微弱，却满脸认真，“朕不要这样，玥儿要活着，好好的活着，不要做傻事，不然朕不会安心的。”
柒玥迷茫着问道，“可是没有皇上，臣妾一人如何独活？”
她没有子嗣，没有皇上，她的余生要怎么熬下去呢？
“玥儿还有弘历啊。”玄烨提醒道，“还有含卉，他们会陪着你！你若是做了傻事，朕会不安，他们也会难过的。”
“臣妾……臣妾……”柒玥说不出话来了，她是不舍弘历，可是没有皇上，她真的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玄烨长呼一口气，“朕累了，想歇会儿了。”
“皇上还没用午膳呢。”一旁的陈青平连忙说道，“皇上好歹用一些再睡吧？”
“朕没有胃口。”玄烨摇了摇头，“不想用，朕就要想睡一会儿。”
陈青平听了为难不已，突然看到柒玥想起来，“皇上，贵妃娘娘还未用膳呢，皇上不如陪着贵妃娘娘一起用一些吧。”
柒玥也是没有胃口，没有心思的，可是听了陈青平说的，连忙哄着皇上，“皇上，臣妾饿了，皇上陪着臣妾用点吃食吧。”
“好。”玄烨没注意再拒绝，应了。
陈青平松了口气，连忙吩咐人送了些吃食进来，搬了桌子摆在床边，离皇上更近一些。
两人都没有胃口，可为了劝对方多吃一些，自己也不由得吃了一些，陈青平才将吃食碗具撤了下去。
“皇上，臣妾陪着你一起睡吧？”服侍皇上躺下来后，柒玥轻声问道，“臣妾就想待在这儿，哪里都不想去。”
玄烨见柒玥一脸认真，没有丝毫害怕，应了下来，“好。”
……
玄烨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柒玥的身影，让他不由得怀疑，睡觉前的那些经历，是不是都是一场梦？
玄烨打了个冷颤，便听见了温柔的声音，“皇上已经醒了？”
玄烨一抬头便看到了柒玥，身上的披风还没解下来，好像是刚进来一般。
“皇上，”柒玥不待皇上说话，继续说道说道，“外面下雪了呢，皇上。”
“下雪了？”玄烨一听，挣扎着爬了起来，“当真？朕要出去赏雪。”
柒玥身上还有着寒气，便站的远了，听见皇上说这话，有些慌了，“皇上怎么能出门呢，太医交代了，不能受凉呢！”
柒玥解下身上的披风后，走到了玄烨身边，将他扶着坐好。
“可是，”玄烨有几分急了，“朕还欠你一个冬雪呢，今日正好赶上了呢。”
“那也不行，”柒玥想都不想的摇头，“皇上的身子最重要。”
“皇上，”一旁的陈青平提议道，“去清溪书屋吧，那里有一扇大窗，皇上和贵妃娘娘既然不出门也可以赏雪。”
正好清溪书屋就在正殿里，离寝室不过几步，连门都不用出去。
“对，”玄烨一听，也有些高兴，“就去清溪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