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外。
因着天色暗淡,柒玥和佟国维只说了一会儿的话之后,便分开了。
纵使有再多想要私下说的话,也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给宫人听的。
送走佟国维,柒玥就扶着惜若慢慢往回走。
“许久未见额娘了,今日见到阿玛,才发现更想额娘了,要不我抽空和皇上说一说,请了额娘进宫一趟,如何?”
惜若瞥了柒玥一眼,细看她的神情后道,“最近天气太燥热,府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夫人怕是脱不开身。”
柒玥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怕是我太想当然了。”
静蕾公主出事,纵使皇上没有降罪佟家,怕也是不会轻易原谅的,佟家最近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娘娘,也莫急,”惜若见柒玥有些落寞,连忙说道,“待天气转凉,事情也就能淡去了,娘娘到时候再接了夫人入宫叙话即可。”
“嗯,”柒玥听了惜若这话,也并没有多高兴,依旧淡淡,“到时候再说吧,阿玛额娘年事已高,还不知道能见几次呢。”
刚刚,她看到阿玛官帽下漏出来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眼泪都差点出来。
阿玛额娘年事已高,进宫不易,她出宫更是艰难!
“娘娘,你也别……”
惜若有些讪讪的开口安慰,还没说什么,就被后面的声音给打断了。
“贵妃娘娘留步,贵妃娘娘请留步!”
柒玥听到后面的声音,和惜若一起顿住了脚步,一转头便看见,德妃坐着肩舆追了过来。
柒玥微楞,没有开口,也没有走开,转眼,德妃的肩舆便到了面前。
德妃扶着秀妆走了下来,冲着柒玥行礼,“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不过两句话,柒玥便能听出咬牙切齿的滋味,还有德妃眼睛的红肿,以及脸上并未完全掩去的泪痕。
“德妃姐姐不用多礼。”柒玥笑了笑,“刚刚在乾清宫都已经行过礼了。”
“皇上交代了,礼不可废。”即使这样说,德妃也还是顺势起了身。
“德妃叫住本宫可是有事要问?”柒玥挑了挑眉问道,她一点儿都不怀疑,德妃根本不想见她,甚至很是怨恨她,怨恨佟家。
“嫔妾的确有一事要问,还请贵妃娘娘解惑。”德妃深呼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愤怒,这里离乾清宫不远,她可不想传到皇上耳里。
“问吧,”柒玥无所谓的说道,“若是本宫知道,定会为你解惑,若是本宫也不知道,那就没办法了。”
“嫔妾就想问一问贵妃娘娘,在娘娘心里,是权利重要,还是子女重要?”德妃忍着难过,笑盈盈的问道。
柒玥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嫔妾什么意思,贵妃娘娘聪慧,一听就会明白,”德妃见柒玥变了脸,笑的更欢,“嫔妾还想问一问,贵妃娘娘,不是自己亲儿,你能教养出什么样的孩子来!这孩子还是有血脉的好!”
“是吗?”柒玥也没有给德妃留那三分笑,冷冷的说道,“德妃姐姐好心情,还能想着这些事,莫不是忘了静蕾公主的事情?”
“哼,”德妃心中的伤口又被柒玥扯动,有些疼,说话更是口无遮拦,“贵妃娘娘说这些不过是掩饰心中的慌乱,四阿哥是你姐姐教养的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同嫔妾亲近?贵妃娘娘教养的小阿哥最后是和娘娘你亲近,还是和他亲额娘亲近呢?”
“原来德妃还是这般小心眼,”柒玥冷笑一声,“胤祄是跟本宫亲近,还是跟舒贵人亲近,都是好事,本宫从来未打算瞒着胤祄,也从来没打算和舒贵人争夺,他是本宫和舒贵人的孩子,本宫和舒贵人都会疼爱他。但他是舒贵人十月怀胎产下的骨肉,本宫希望他以后能更疼爱他的亲额娘,而你呢……”
柒玥一步一步逼近了德妃,满脸怒气,替姐姐,替四阿哥,替自己,冲着德妃说道,“姐姐当初教养四阿哥的时候,可也从未让四阿哥远离过你,而你呢?之前是六阿哥,后来是十四阿哥,在你眼里,四阿哥不过是个可以忍让的兄长,可以为你其他孩子割舍自己的兄长!”
德妃被柒玥的逼近,吓得踉跄了一下,秀妆连忙扶着,忍不住说道,“贵妃娘娘,你这是做什么?娘娘她身子孱弱,日头又重,不能久站。”
“不能久站,那就回去,”柒玥冷冷的瞪了她们一眼,“何必在这里浪费时辰!”
“你!”德妃被柒玥气的不轻,可日头又的确厉害,只好又扶着秀妆,爬上了肩舆,“那嫔妾就先回宫了。”
“好走不送,”柒玥忍着心中的怒气,面无表情的说道,“本宫虽然比德妃姐姐年幼,但有些话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对四阿哥好一些,省的次数多了,费尽了你们那最后的一点母子情分。”
德妃忍着吐血的冲动说道,“劳贵妃娘娘惦记,嫔妾和四阿哥的关系很好,四阿哥和四福晋都对嫔妾孝顺有加,莫说四阿哥,就是他的长子弘晖也是时常进宫来陪嫔妾呢。”
“那就好。”柒玥冷冷的接了一句,然后转身往承乾宫走去。
承乾宫。
快走到了承乾宫,柒玥才松开紧紧握着惜若的手,伸手提了提裙摆,进了承乾宫。
惜若偷偷看了看手腕上的红印,越发心疼柒玥。
进了殿,柒玥坐了下来,就吩咐人道,“去看看小阿哥睡了没有?”
“娘娘不用晚膳吗?”惜若担心的问道。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柒玥是连晚膳都未进一点的,惜若很是担心她的身子。
“没心思用,你让他们都分了吧,”柒玥实在没有好心情,随意的挥了挥手,“给我留一碗汤水就行。”
“娘娘,你这样可不行,”惜若劝道,“可不能因为一个德妃娘娘,就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柒玥无奈的摇了摇头,“她今日也算是委屈,活生生的闺女在佟家府上没了,到了皇上那里又没得太多的补偿,自然是要到本宫这里发泄一番的。你不必理她,本宫也不过是随便听一听。”
“……”惜若。
惜若打量了柒玥几眼,很是讪讪的问道,“娘娘真的没有因为德妃的话发怒?”
“怎么,你是希望我生气?”柒玥挑了挑眉,“还是希望我和德妃有什么争执?”
“不敢,奴婢不敢,”惜若摇了摇头,“奴婢就是想娘娘不要和德妃置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天太热,走了这一路又出了不少的汗,腻腻的,所以没有胃口。”柒玥莞尔一笑,“偏你胡思乱想。”
惜若松了口气,“娘娘没事就好,那娘娘等着,奴婢让她们给娘娘备水,奴婢先服侍娘娘沐浴一下如何?”
“也好。”柒玥点了点头。
惜若应下退了出去,惜若一出去,柒玥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满是落寞。
德妃今日的确是故意来酸她的,也是想要惹怒她的,她明白,清楚,所以才那样回怼了她。
可同样的,那些话,她不可能没有听到的。
孩子,成了她和姐姐两人最大的致命。没有孩子,教养别人的孩子。
不同的是,姐姐遇到的是德妃,四阿哥是依着宫规送进了承乾宫的。而她,遇到的是舒贵人,虽然是宫规,但也是舒贵人心甘情愿的割舍。
不对,哪有那么多的心甘情愿呢?
舒贵人不过是比旁人多了几分狠心,又何尝不心疼这个孩子呢?
“娘娘,小阿哥还未睡呢,也许是想看看娘娘,才能安心睡下。”奶娘田氏抱着已经十月有余的胤祄走了进来。
“那给本宫抱抱,”柒玥一听,快速挥去眉间的寂寥,连忙笑道,“如今最是能动的年纪,奶娘带的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奶娘田氏连忙摇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咿呀咿呀。”胤祄坐在柒玥腿上,就没办法老实,左抓抓,由摸摸,伸手一把抓到了柒玥头上垂下来步摇上。
“哎呦。”头发被胤祄这么一扯,柒玥忍不住惊呼出声。
“小阿哥,你可不能用劲,”奶娘田氏一听,吓了一跳,连忙去掰开胤祄的手,“你弄疼了娘娘,可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胤祄是听懂了奶娘田氏的话,还是手被掰疼了,一下子就放开了手,但随即大声哭了出来,“哇,哇……”
奶娘田氏更是担心不已,“小阿哥莫哭,小阿哥莫哭。”
柒玥瞥了奶娘田氏一眼,没有说话,伸手把头上的步摇取了下来,塞到了胤祄的手里,“给,玩吧。”
“娘娘,这可使不得,”奶娘田氏一见,一脸慌乱,讪讪的说不出话来,“这步摇太贵重了,小阿哥……他……他也不能戴啊。”
“无妨,”柒玥摇了摇头,“他若是不能戴,就留着他长大了,送给他的福晋。”
这步摇是她姐姐留给她的其中一支,的确贵重,也的确精致,可那也不是他不能得的。
奶娘田氏看了看柒玥的脸色,又看了看胤祄,只得应下,“是,奴婢明白。”
胤祄把玩着步摇,笑的欢快,柒玥看着,心里也暖了不少。
但愿他无忧无虑的长大,也但愿他以后孝顺她的时候,也莫要忘了他的亲额娘舒贵人。
这个时候的柒玥,根本不会想到,最后的胤祄没有长大,还成了其他阿哥们夺嫡之争的导火线。
而德妃让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站在了对立面,兄弟情义破裂!
而她后来,为了自己,为了皇上,为了佟家,也为了很多很多人,带着佟家站在了四阿哥身后。
……
入了秋,柒玥刚给序齿十八阿哥的胤祄过了周岁生辰,还没来得及请额娘进宫叙话,就先后得了两个消息。
住在延禧宫映月阁的高答应高氏乐凡,于九月初五的夜里,生下皇二十九子。
而翌日清早,景阳宫服侍僖贵人的宫女发现僖贵人已经没了。
“娘娘,”悦若是来问话的,“这怎么办才好?”
“一喜一丧,莫说是你们,就是我也拿不得主意呢。”许是早有打算,柒玥很是淡定,“既然都是皇上的事情,我就去一趟乾清宫,问一问皇上吧。”
“那那边娘娘不要过去看看吗?”悦若疑惑的问道。
“哪边?”柒玥冷哼一声,“景阳宫还是延禧宫?景阳宫里不过是个不喘气的死人,去看什么?看晦气?”
悦若有些讪讪,连忙说道,“自然是去延禧宫。”
“荣妃多年,越发能隐忍,竟是让我抓不到把柄,她这上赶着把事情送到我面前,我还能放过不成?”柒玥不悦的说道,“荣妃能耐,一个妃嫔生孩子,竟然就越过了我,我却是几乎最后知晓的。”
惜若能听到柒玥声音里的怒气,连忙出声安抚,“娘娘,莫急,这事娘娘不沾手也不是什么坏事,要知道这高答应,往日最亲近荣妃,娘娘昨夜在那儿,反而落不到好。”
“荣妃自己也是打了如意算盘的,昨夜不通知我,自然是防着我的,”柒玥听了惜若的安慰,心情好了一些,“倒是你看的通透。”
“奴婢这也是误打误撞。”惜若笑了笑,偷偷冲悦若摇了摇头。
“那走吧,先去乾清宫一趟。”柒玥起了身,“也不知道皇上下朝了没有。”
“估计咱们到那儿也差不多了。”惜若看了沙漏一眼说道。
“嗯。”柒玥点了点头,往外走去。
刚出了宫门口,就碰上了含卉领着银锁往这边走来。
“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含卉看到柒玥,笑着问道。
“去乾清宫,”柒玥也没隐瞒,“僖贵人没了。”
含卉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一声,“死的好!倒是没能亲自去看一眼,可惜了。”
“还在景阳宫,没人管呢。”柒玥努了努嘴,笑道,“去吧,我也不拦你。”
含卉一听,竟然真的想要往景阳宫走去,刚走了两步,就顿住,握紧拳头深呼吸一口气,才转过身来。
“罢了,我嫌晦气。”
“你呀,”柒玥何尝不知道含卉这是因为她才做了罢,“她都已经死了,死了就好了,死了就再也不会害人了。”
柒玥说的风淡云轻,安慰含卉的同时,也是安慰自己。
从她决定给僖嫔下药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只要她死了,那么就结束了,就够了。
赫舍里氏,一个她性命的护身符,却最终护不过她的性命。
“你说的没错,她死了,我心里也好受了一些。”含卉淡淡道,“总不能午夜梦回的时候,还能想到无辜的孩子。”
“以后不会了,”柒玥伸手替含卉将鬓角的碎发捋到后面,“我要去乾清宫,你陪我一起去吗?陪我一起走走。”
含卉犹豫了一下,才应了,“我也无事,就陪你走一走吧。”
……
乾清宫。
今日朝堂上事务不多,玄烨便也早早下了朝,刚回到正殿,便听到有人来禀告,说昨夜高答应生了个小阿哥,景阳宫的僖贵人没了。
高答应是谁?他有些想不起来。
可僖贵人是谁,他却是能想起来的,那是他后宫里最后一个赫舍里氏。
从茹芳到落菡,再到僖贵人,他的后宫里终于再没有赫舍里氏的存在。
不,还有一人,太子,太子的身上留着茹芳,赫舍里氏的血脉。
“皇上?”见玄烨发愣,陈青平唤了一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太医呢?”玄烨想起来什么的问道,“怎么死的?朕记得她好像病了很久。”
“是病了不短时日了,”陈青平回道,“宋太医就在殿外候着,皇上要招进来问一问吗?”
“那就招进来问一问吧。”玄烨随意的说道。
“是。”
陈青平应了往外走去,没一会儿,宋太医跟着陈青平走了进来。
“皇上。”
玄烨问道,“僖贵人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约摸是昨夜亥时前后,”宋太医说道,“是吐血而亡,臣也知道僖贵人已经是咳血多日了。”
“僖贵人之前不是你医治的?”玄烨皱了皱眉问道。
“之前一直是刘太医,”宋太医解释道,“刘太医前天刚请了假,说是家中老母病了,便是臣替了他的职。”
“嗯,”玄烨点了点头,“你说的,朕明白了,那就退下吧,陈青平,让贵妃好生打理僖贵人的后事。”
“皇上,”宋太医没有应声退下,反而硬着头皮说道,“臣有一事要说。”
玄烨一听,没有立刻应了,反而打量了宋太医一眼,才道,“说。”
“臣在给僖贵人查验的时候,发现,发现僖贵人有中毒的迹象。”宋太医额头上已经有了些许薄汗。
玄烨一听,脸色微变,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臣说,臣发现僖贵人有中毒的迹象!”宋太医咬牙坚持道,“而且不是一沾毙命的那种,是慢性毒药,长时间服用的那种。”
“哦?”玄烨未怒,继续问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是说,你的意思刘太医无用,诊治僖贵人这么久,都未发现毒药的痕迹,偏生被你发现了?那是不是刘太医的嫌疑最大?”
自然不会是一个太医去害一个与之无关的妃嫔了。
“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僖贵人绝对是中毒身亡,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让其他太医查验!”宋太医一脸豁出去的模样。
“……”玄烨沉默了下来,没有接话。
就在这事,陈青平见到门口有小太监向他招手,他两步走了过去,附耳一听,愣了愣,才转身回给玄烨。
“皇上,贵妃娘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