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堂。
没两天，坐不住的柒玥派悦若去了永和宫芙蓉馆几次，才从贵妃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她这两天仔细的想了想，一直不敢相信自己那天听到的事情，却没想到，她所担心的原来都是真的。
落贵人的确生下了一个不太正常的孩子，孩子的身子没长好不说，就连左脚都没长出来，确确实实就是如她们口中所说的“妖怪”一般。
柒玥跟着师父学医的时候，看过不少的医书，看过不少的记录，便也知道落贵人这样的情况，不过是因为孩子在落贵人的肚子里没长好的缘故。
就跟一棵果树上结的果子，有的果子好看白白胖胖，有的果子又小又丑，但还有极少的果子会长的不够完整，甚至是残缺的。
那落贵人的孩子就像那树上没有长完整的还有些残缺的果子。
不过好在这个孩子不像长华那般，一出就殇，皇二十四子如今正在乾清宫有专人照料，太医和陈未轩也是轮流守着的。
没错，落贵人所出是个皇子，正是皇二十四子。
就她所知，这孩子会变成这样，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天生的，母胎里就没长好，还有一种就是中毒，也就是有人给落贵人服用了不该服用的药，使得孩子变成这样。
只是，若真的是有人下毒，既然已经得手了，为何没有一击就中的做法，而是这样迂回呢……
“小主？小主？”
惜若的声音，在耳边唤了柒玥几次，柒玥才回了神，抬头看向惜若，“嗯？怎么了？”
惜若端着银耳羹站在旁边，看着柒玥出神，忍不住问道，“奴婢看小主有些心不在焉，才唤了几声，小主怎么了？”
“没有，”柒玥摇了摇头，接过惜若手里的银耳羹，“昨儿的有点甜，今日的少放糖了没？”
“嗯，奴婢交代过的，她们今日放的糖少，小主尝一尝，要是觉得不甜，奴婢再去加一点。”
“不用，”柒玥拿起来调羹舀了一勺，盯着调羹里的银耳道，“不甜才刚刚好，太甜了会让人想不起本来的味道。”
说完，柒玥将调羹里银耳放进了嘴里，淡淡的银耳香和甜味在舌尖绽放开来。
“小主到底和落贵人、语常在的口味不同呢，”惜若一听笑了起来，“奴婢听说她们两人不再吐之后，比较爱吃甜的呢，尤其是落贵人，更是顿顿不离甜食呢。”
顿顿不离甜食……
柒玥手中的调羹滑落，落在碗里碰到碗壁，发生尖锐清脆的声音，插进了柒玥的心里。
“怎么了？小主？”惜若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担忧的看向柒玥，“是不好吃吗？”
“没有，”柒玥看了眼手里的银耳羹，没了胃口，然后将手中的碗放在了桌上，叹了口气，“惜若，有件事情，我想让你去做。”
“什么事？”惜若有些疑惑。
“你在宫里这么些年，各宫各处肯定比我熟悉，也肯定有自己的关系人脉，”柒玥让自己保持镇定的说道，“我想让你去查一查芙蓉馆。”
“小主查落贵人的芙蓉馆做什么？”惜若有些急了，不管不顾的说道，“贵妃娘娘不是说了，不让你过问芙蓉馆的事情，落贵人没事的，小皇子也会没事的，小主你自己还有身孕呢，你能为落贵人做什么呢？”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的确再急也没有法子，”柒玥点了点头道，“我也明白自己去芙蓉馆也好，去乾清宫也好，只会给你们徒增麻烦，可是……我真的想做点什么，纵使只是帮落贵人查出这件事情的真相，就够了。”
“事情的真相？”惜若没反应过来，“什么真相？”
“落贵人的孩子会变成这样，不可能只是无缘无故的。”柒玥说道，“我更相信，是人为的。”
“人为的？什么意思，小主？”
“惜若，”柒玥看向惜若，问道，“你觉得一个女人生下不正常的孩子，或者说生下一个怪物，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什么？”惜若的嘴唇都有些失去了颜色，双手在身侧握紧，才不让自己暴露，“难道不是因为，福，气，不，够，天，生，相，克的缘故吗？”
惜若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道，用尽了全力。
柒玥没察觉到惜若的异样，因为在民间生下这样的孩子，女人都会被非议，被责骂，不是说她命相不好，就是说她天生煞气重，才会生下这样不详的孩子。
“我不会这样认为，”柒玥摇了摇头，“有因才有果，落贵人没做过坏事，家里的血脉相传也不会有这样的缘故，那孩子，十之八九，是因为在母胎里就被人下了毒。”
“下了毒？不是天生的？”惜若追问道，
“我嘀咕着，不像是天生的，”柒玥说道，“哪有那么多天生的？”
哪有那么多天生的？惜若心里一颤，收敛一些自己紧张的情绪，“那小主的意思是，落贵人被别人下毒了，才会生下这样的小皇子，对吗？”
“对。”柒玥点了点头。
“那小主让奴婢查什么？如何查？”明白了柒玥的意思，惜若没有再提出疑义。
“就从落贵人被查出有孕后，都有谁到过芙蓉馆查起吧，一个不落的都给我查清楚。重点是看荣妃……”柒玥点名道，“只要是荣妃，不管是荣妃去了芙蓉馆，还是荣妃送了什么东西到荣妃馆，都给我查清楚。”
她回宫后，荣妃太安稳了，安稳的让她觉得曾经那些事情都不是荣妃做的错觉，
“荣妃应该没有什么心思吧，”惜若挠了挠脑袋说道，“荣妃自己手里的事情都忙不停呢。”
“她忙什么事？”柒玥疑惑道。
“二公主的婚事啊。”惜若理所当然的说道。
“静莫的婚事？”柒玥眉头一皱，“我怎么没听说过？”
“奴婢刚刚就想告诉小主来着，”惜若吐了吐舌头，“被小主给打岔，弄的忘记了。”
二公主静莫，是荣妃所出的皇三女，续齿为二公主。静莫实则为皇上的年龄最大的公主，但因为雪瑟的缘故，才续齿为二公主的。
“你听到了什么？”
“奴婢听人说，二公主要嫁给蒙古巴林部落的博尔济吉特氏乌尔衮，”惜若歪着脑袋将自己打听到的说了出来，“这事儿，好像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是赞成的。”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柒玥问道。
“就今儿晌午后听说的，”惜若巴巴的说道，“奴婢还听说，淑慧大长公主在宁寿宫还用了午膳的呢。”
“淑慧大长公主？”柒玥皱了皱眉头，“那就是了。”
“可是，”惜若很是不理解，“小主，你说，给二公主什么时候议亲不好，非要这个节骨眼上议亲？”
“呵，那不然你以为什么时候？”
“最起码得等……得等小皇子好了以后吧？”惜若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瞧着荣妃这次做的就有些不地道了，就算下毒的事情和荣妃没有关系，荣妃这次也不对。”
“身不由己，也有可能的。”柒玥淡淡的说道，“皇家子女的婚姻，不会自己做主，就是荣妃也只有点头的份儿，而不能有任何疑义。”
这事怎么可能是谁故意在这个节骨眼提出来呢，荣妃不会，皇上不会，皇太后不会。
可既然三人都参与了，那么肯定是因为很早之前就已经议论上了，不仅在小皇子出生之前，怕是在年前，在太皇太后三周年忌日之前，淑慧大长公主进京的时候。
二公主所要嫁的乌尔衮，不是别人，正是淑慧大长公主的孙子。
果然……
没两天，在二月初一合宫给皇太后请安后，皇太后将事情都告诉了她们，而册封和赐婚的旨意也先后都下来了。
二公主静莫，荣妃所出，受封为和硕公主，封号为“荣宪”，是为荣宪公主。
和硕荣宪公主静莫，赐婚漠南蒙古巴林部落博尔济吉特氏乌尔衮，于六月完婚。
……
惜若查的事情很快就呈现在柒玥的面前，去过芙蓉馆的妃嫔很多，几乎是合宫的人都去过。
就算落贵人的身份只是一个贵人，可到底也是仁孝皇后的亲妹，赫舍里氏的嫡女，合宫的妃嫔无不给她三分面子。
但低位妃嫔也不敢经常去芙蓉馆打扰落贵人，不过是去了一两次，有些人柒玥也觉得没有那个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落贵人下毒，所以柒玥的眼睛便落在了几个被她怀疑的人的名上。
荣妃去过芙蓉馆一次，送过两次吃食；
宜妃去过芙蓉馆两次，送过一次吃食；
端嫔去过芙蓉馆一次，没送过吃食，送过布匹和摆件；
敬嫔去过芙蓉馆一次，送了一尊娃娃摆件；
香庶妃去过芙蓉馆一次，没送吃食，送了一盆花草；
冬常在去过芙蓉馆两次，送的吃食被拒……
除此之外，就是贵妃和惠妃去的芙蓉馆相对多一些，送的吃食药材也多一些，都在贵妃的交代下，让落贵人的负责太医一一验过的。
那会是谁呢？难道是德妃？
“怎么没有德妃的记录？”柒玥抬头问惜若，“她们不告诉你，还是？”
“小主，”惜若撇了撇嘴，“连奴婢也奇怪呢，不过奴婢问了她们，她们和奴婢说的是，德妃几乎没如果芙蓉馆，也就是落贵人刚查出来有孕的那天和落贵人生产那天，德妃去芙蓉馆，其他的时候，德妃都没有踏入过芙蓉馆呢。”
“当真？”柒玥又想到了什么，想要确认这是否属实。
“当真。”惜若肯定的说道，“她们不会骗奴婢的，如果是不能说的，她们就不会说了，说了，就不会骗奴婢了。”
“那你说，这会不会是德妃掩人耳目，想要将自己摘出来的一种做法？”柒玥眯着眼睛的思索，“这芙蓉馆毕竟就在永和宫，这德妃去不去芙蓉馆有什么区别？左右控制吃食，控制服侍的宫人，还有接生当天的接生嬷嬷……”
“小主，”惜若忍不住提醒道，“奴婢也查了，接生嬷嬷跟德妃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都是贵妃娘娘的安排，德妃从头到尾好像对落贵人有孕一事没一点在意的感觉。”
“不在意？”柒玥挠了挠头，“这德妃也太奇怪了吧？”
“小主，”惜若盯着宣纸上的人名看了半天说道，“依奴婢所见，这德妃不去芙蓉馆，不仅像是掩人耳目将自己摘出来，更像是不掺和这次的事情，你说，德妃是不是早就猜到落贵人会出事，所以自己从头到尾不在这件事情上留下把柄，让人疑心？”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想到这里，柒玥更加迷糊了，“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奴婢也没有想到。”惜若摇了摇。
柒玥这些日子除了不出清心堂养着身子，还要思索落贵人的事情，更要翻看医书，想要知道到底是哪些药材的配方会让落贵人中毒生下这般的小皇子。
自落贵人出事后，柒玥回到清心堂，皇上再没有来过清心堂，柒玥也没有放在心上，她知道小皇子在乾清宫，皇上还有奏折政事，难免脱不开身。
柒玥怕皇上太过劳累，倒是让惜若替她送过几次吃食到乾清宫，私心里想着，他能抽空来看自己。
柒玥没等到皇上，却等到了不速之……
这一日，柒玥刚用过早膳，就听悦若满脸惊讶表情的走了进来。
“小主，蝶依郡主来了。”
“什么？”柒玥很是吃惊，“她……怎么来了？”
柒玥如何不知道蝶依对紫禁城的忌讳，无特殊事情几乎不进宫的，就是除夕夜宴的时候，她都以生病推辞，没有进宫的。
“是……”悦若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是裕亲王送她来清心堂的。”
柒玥看到悦若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本来有些疑惑，可等悦若说完，柒玥才明白，不是因为蝶依，而是因为裕亲王。
蝶依郡主若是来见她，自是直接带着宫女来就好，或是清心堂的人去接她也行。
可偏偏是裕亲王送了蝶依郡主来的……
“这……”柒玥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让她进来吧。”
柒玥没办法拒绝，她知道裕亲王此次带着蝶依来找她，一定是有原因的，何况这世间除了裕亲王府，也就只有她知道先帝的存在，蝶依的身世了。
“是。”悦若应了下来后，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裕亲王福全领着蝶依走了进来，柒玥还来不及惊讶裕亲王的进来，就被蝶依的样子给吸引住了。
蝶依一身素衣穿的甚是不留一点光彩，原本应该露在外面的头脸，带着帷帽，遮住了一切。
“裕亲王。”“玥贵人。”
柒玥起身迎了两步，和福全互相见了礼，才看向不言不语的有些奇怪的蝶依，问道，“王爷，蝶依郡主这是怎么了？”
“……”福全没有说话，先环视了殿内一番，刚刚带他们进来的悦若已经退了出去，殿里除了他们三个，就只有一个惜若了。
柒玥顺着福全的眼神，也看到了惜若，想到了什么，只好吩咐道，“惜若，你去看看茶水好了没有。”
“……”惜若犹豫了一下后，才应了下来，“是。”
见惜若出去，柒玥才又对福全说道，“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我的奴婢不会出去乱说的，若让她出去守着，被有心人看见了，反而不知道要怎么被议论呢。”
福全点了点头，对柒玥刚刚没有让惜若出去守着的事情多做疑义，伸手取下了蝶依头上的帷帽。
“啊……”即使柒玥知道蝶依一定出事了，在看到蝶依的样子时，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蝶依一头白发，找不到一根黑色的，而脸上的血色也是尽无，眼神没有一丝亮光。
“王爷，蝶依这是怎么回事？”柒玥惊讶的问道。
福全扶着蝶依坐下，蝶依也乖乖的坐着，但是还是没有表情，没有情绪。
福全才走到一边，叹了口气说道，“蝶依要剃度出家，额娘和阿玛不让，蝶依急火攻心，一夜间白了头，再不曾开口说话。”
“好好的，怎么要出家？”柒玥皱眉问道。
“皇上还是要蝶依入宫，”福全很是艰难的说道，“而且还定了时间，眼看时间要到了，却没有别的法子，蝶依才要出家的。”
“什么？皇上说的？”柒玥很是不敢置信，皇上在乾清宫因为小皇子的事情都没空来清心堂，却还有时间去顾着蝶依的事情？
福全一眼便看穿了柒玥的误会，连忙说道，“不是最近下的旨意，是三年前下的旨意。”
“三年前？”这么久以前？
“嗯，三年前，他去府中有事的时候，又遇见了蝶依，也不知道什么缘故，还和蝶依吵了一架。他离开王府回宫后就下了旨意，说皇祖母三年忌日一过，就让蝶依准备着入宫，算是给他的万寿节贺礼，那册封圣旨落款的时间，正是康熙三十年三月十八，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那……”柒玥说不出话来了。
三年前，不就是她杀了瓜尔佳氏无七后没多久？
难道因为瓜尔佳氏的缘故，他没有再对蝶依循序渐进，而是直接下了册封旨意？也因为太皇太后的缘故，才下了三年后的旨意？
“你能不能？”福全看向柒玥，有些难以启齿的拜托道，“能不能帮蝶依一次？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了。”
“你以为皇上会为了我，把册封旨意给忘了吗？”柒玥没有接下福全的话，苦笑着反问。
她连自己都没有办法确信皇上能为她做多少，别人又怎么觉得她能做到？
再说了，她连皇上册封蝶依为何品级都不敢问，还如何去帮蝶依……
她不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