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元……谢谢。”
书房之内,符华略带犹豫地接过了少年递到自己面前的茶杯,面庞之上流露出了些许的歉然。
“关于训练之前的那些言论,是我过于激烈了些。”
在一番思考之后,符华还是做出了向面前少年道歉的行为。
抛开部分可能存在的理念之争以外,面前的这位名为苏元的少年,几乎是无可挑剔的存在。
无论是待人接物之时的温润如玉,亦或是那仿佛能够洞彻人心一般的缜密心思,都让符华不由得想起了记忆之中的一位故人。
不仅如此,符华能看得出来。
这位少年,在恪守礼节之余,也绝非那些拘泥于繁文缛节的老古董,他的性格之中,或许也隐含着果决的一面。
说实话,符华相当欣赏这位进退有度的翩翩君子。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因为一些口舌之利,伤害到两人作为朋友的感情。
是的,在这段时间之中,即便是情感淡漠的符华,也已然在这间宿舍留下了值得铭刻的记忆。
如果说当初踏入这间宿舍,只是处于盛情难却之下的偶然选择,那么……
接下来选择暂且定居在他们的身边,便是符华自己的决定。
在如同光阴似箭般的一个月之中,符华感受到了那种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情感。
不只是源自于面前的少年,还有宿舍中的那两位女孩子……
自己曾不止一次品尝过那位紫发少女精心准备的菜肴,从言语中感受过独属于她的温柔善良;
也曾与那位自己需要监视的白发少女邂逅相遇,亲身体会着她身上洋溢的乐观与热情。
不能与任务目标产生过多的情感,否则……面对必须做出的决断,自己将难以下定决心。
毕竟,为了对抗崩坏,必要的牺牲是可以被允许和容忍的。
相反,不合时宜的怜悯只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而这一点,也是自己答应那位主教的重要理由。
不仅如此,刚刚自己与少年在言语上发生的主要摩擦,几乎也归因于两人对待这个问题的争端。
……
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之后,苏元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的,难道说……符华觉得我是这样一个小肚鸡肠的人吗?”
“苏元可以对刚刚的事情表示不在意,但作为你的朋友……刚刚的态度,绝非对于友人应该做到的友善。”
正襟危坐的符华流露出了严肃的神色。
“这样吗……既然今天的训练已然结束,适逢假日的闲暇,不如我们继续刚刚未竟的精彩论战吧,符华意下如何?”
略带思索,苏元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这……如果是你主动要求的话,作为你的朋友,符华自当从命。”
当与苏元那澄澈的眼眸四目对视之时,不再迟疑的符华点了点头。
……
“符华认为,在对抗崩坏过程中,一些必要的牺牲……是可以被我们接受的,对吗?”
面对苏元似有所指的疑问,符华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在面对崩坏的战争之中,文明不可避免的需要奉献和牺牲,虽然很残酷,但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也是人类必将付出的代价。”
面对符华斩钉截铁的话语,苏元微微叹了口气,流露出了不置可否的神情。
“这样吧,我们姑且将观点的对错搁置一旁,或者说……在假设观点成立的情况之下,请问符华班长……
“什么样的牺牲是必要的,什么样的损失又是可以接受的,除此之外……”
“又是谁来为牺牲的是否必要,做出定义的呢?”
符华微微一怔。
“如果说,在对抗崩坏的战争之中,为了取得最终的胜利而不得不把所有的文明成员推上祭坛,最后仅剩一人矗立于焦土之上……这样的牺牲是必要的吗?”
“如果说,在对抗崩坏的道路之上,为了取得所谓的胜利和荣耀,我们将屠刀挥向本应庇护于身后的弱者,这样玷污崇高的荣耀,又是否是[文明]应为的做法呢?”
“如果说,在对抗崩坏的必经之路上,有的野心家高举着牺牲的口号,却干着排除异己的行径,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的错误和缺憾,将整个文明绑上了他的战车,用战士们的鲜血染红他自己的战衣,这又算些什么?!”
“战胜崩坏的道路绝非一片坦途,流血牺牲或许是不可避免的艰难抉择。然而……”
“我们可以挑选最为英勇的战士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但绝不能允许有些人打着牺牲的幌子行卑劣之举。”
“代价的定义,不应如此轻率。”
“康德曾经在他著作之中记载过人非工具的昂扬理念。这是文明的厚重,也是文明的骄傲,更是文明脱不下的长衫。”
“如果有一天,当一个文明必须要通过牺牲弱者的方式来苟延残喘的时候,这个文明便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躯壳。”
“当底线被触及抛却之后,我们也就失去了自诩文明的资格。”
“当率兽食人被视为司空见惯的常态,当无辜者的尸身被砌成通往胜利的高墙,当战士的生命殁于政的阴谋诡计,当最后一个理想主义者倒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之时……”
“从灵魂上讲,它已经死了。只是暂且没有埋葬而已。”
“当然,符华可能会问,坚守所谓的底线,对于面对崩坏的战争中……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很简单,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能够让我们铭记……自己为何而战。”
“即使我们竭尽全力也无法捍卫身后的弱者,通向[存护]的大门,也依然为我们洞开。”
“在对抗崩坏的战争之中,我们的文明或许不会获胜,但总有文明会取得胜利。”
“如果我们最终没能取得独属于胜者的桂冠,那就化为泥土,为新生的后人增添滋养的原料。”
“就算文明在[毁灭]的炽热之中被焚烧殆尽,生而无畏的人们,也将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
那是符华从未听到过的论调。
惊世骇俗,却也掷地有声。
怔在原地的符华攥紧了早已凉透的茶杯,目送着这位少年缓缓离去。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了独属于他的熟悉声音。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