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正劈向一只“傀儡”的于进动作顿住,被傀儡扑倒在了地上。
似乎是映照逄仪的话,那原本神色木然的女人,眉毛竟然开始颤抖起来,无神的双眼也闪出泪珠。
这是......活人?!
于进没见过这阵仗。
他下山一月,除了跟着师姐师兄们混吃等死,做过最大的贡献,不过就是给一只濒死的小兔妖补了一刀!
还是师姐让给他的!
他下不去手啊。
傀儡泪眼汪汪,毫不耽误咬向他的肩颈的动作,直接撕下一块肉来。
她的牙齿经过锻造,强度足以当做武器。
剧痛!
于进想要直接扭断这只傀儡的脖子,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先前小男孩惊惶的脸,和那邪修的话。
活人......
不知是谁的女儿、妻子、母亲。
他怎么能!
就在犹豫的空档,傀儡吞下修士的血肉,即将咬上更脆弱的脖颈。
她张开大嘴,里面是两排尖利阴森的利齿。
就在这时!
预想中的死亡没有到来。
伏在他身上的躯壳忽然停止了动作,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他失去焦点的瞳孔转呀转,眼前少女的身形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她白皙的小脸上满是灰尘,漂亮的小裙子也弄脏了,跟于进曾经见到过的每一个女修都不一样。
卫嫣热衷于把自己打扮成花蝴蝶,哪怕是不喜装扮的孟师姐,也总是一副清雅的仙子样子。
可这个,乡野村姑......
她向他伸出了灰扑扑的小手,不等他迟疑着握紧,就用力地反握住,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好大的力气!
于进双腿脱力,有种自己是被拎起来的错觉。
还不等他有什么反应。
少女理都没理他,径自抱起落地的女人,将她好好安置在墙角。
“她......是活人?”于进忍不住问。
岑见用“你怎么这都看不出”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还好,”他拍着胸口,舒了一口气似的,“还好我没还手!”
被人卖了都得帮忙数钱的二傻子。
她心中给他打了个标签,就懒得再搭理他。
岑见抬头看了看打得如火如荼的天上。
显然大部分修士都因为逄仪的话,束手束脚起来,起初的压倒之势消失不在,甚至显现出几分颓势。
而城墙边上,马车、小摊、砖石都成碎片,已经被萧月逢和逄仪打成一片空地。
连钺到底在哪!
总不能是趁机钻进哪只傀儡身上了吧?!
她越想越觉得,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上天!
她跨出去两步,又拎着小裙子小跑回来。面对一脸迷茫的二傻子修士,学着萧月逢,指挥道:“御剑!”
于进迷迷糊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听这个凡人的。
回过神时,两人已经在天上了。
“去帮忙!”岑见一手指向混战处,声音清脆。
“可是活人死人混在一起,要怎么分辨?”他呆呆地问。
“你是不是傻!”
少女灰头土脸,从背后摸出一把不知从哪户人家家里顺来的木镐。
她就是用这个,敲晕了傀儡。
没有灵根、不能修仙又怎样?
她的身体经历了足足一颗半道心的淬炼,力大无比!
一力破十会!
“下不去手,敲下脑袋不就知道了!”少女语速飞快,“会晕的是活人,能动的是傀儡!”
天才!
于进眼前一亮,看向她的视线多了几分崇拜。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凡人!”他赞叹。
岑见十分自然地认领下这个“天下第一”,并且略一琢磨,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
她斗志昂扬:“向左飞!”
“好!”
于进按照指挥控制前进方向,一个个猛子往傀儡最密集的地方扎。
岑见挥舞着木镐,左一棒右一棒。
还有意识的交给于进割掉脑袋,立刻昏厥的运到地上,在墙角排排坐好。
其他修士刚开始时目瞪口呆,在反应过来后,立刻加入了清理大军。
傀儡似乎能分辨出谁的修为最强。
江述身边围了密密麻麻的傀儡,几乎将他从四面八方包裹住。
少年成名的天才剑修斩多了妖魔鬼怪,实力比这些傀儡强得如过江之鲫,不可计数。
就连实力高过他一整个大境界的妖物,生死厮杀,他也从没退后过。
可他从没这么束手束脚过。
该死的逄仪!
又一次闪身躲过傀儡的撕咬,江述挑起剑,剑尖直指傀儡咽喉。
可是......不行。
逄仪的话不能信!
从第一例死伤开始,到眼下,统共不到两日的时间。
他无论修炼了什么邪术,都难以做到悄无声息地炼化这么多傀儡!
其中大部分,一定都是活人。
或者至少留有意识。
他收回剑,用剑鞘横空一扫,短暂地击退了部分傀儡。
也就是视线开阔的瞬间。
拎着木镐的少女横空出世,打地鼠一般在五六只傀儡头上敲了一遍。
“岑姑娘!”
江述看见她这么做,紧皱双眉,目眦欲裂。
她疯了吗!惹恼那些傀儡!
果不其然,本来没有注意到她的傀儡同时调转了矛头,向她扑去。
岑见秀手一指“上!”
刚要不顾缠着自己的傀儡,冲上去保护她的江述“......?”
下一秒,剑光一闪,一排狰狞的傀儡都被抹了脖子。
——没有血。
江述心跳一窒。
她杀的都是傀儡!
她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时间留给他细想这个问题,下一波傀儡又缠上他。
江述分身乏术,却见少女又向他而来。
“别过来!”
不管她是为什么跟着师弟御剑飞行,又是为什么能侥幸蒙中傀儡。
江述不希望岑见搅进这场乱局里。
她可是......
她可是在灼心焰中毫发无伤的人,怎么能被那些污秽的邪魔外道缠上呢?
他在心里这么说,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找好了理由。
于进在师兄和偶像的命令之间进退两难“江师兄说不准是在历练自己呢,要不......”
岑见的木镐一路下来,已经散架了。
她听也不听于进的小声劝说,扔掉木镐,拔出他腰间的剑。
于进“!!!”
使不得啊!
可岑见已经上头了。
连钺、小蛇都被扔到九霄云外。
她握住剑柄,说不出的兴奋感流向四肢百骸,让她的手指抑制不住微微颤抖。
书上说,伏妖一族是攀附在他人身上吸血的菟丝花。
仙修不成,妖也不像。
为了延续生命挖人道心,却自己无法运转灵气,最终命中注定,都要遭天谴早死。
所以这只种族延续到现在,才只剩她一个人。
可岑见忽然想,为什么?
她现在手里有剑,用不就行了吗?
成年男人拿都拿不稳的剑,在岑见手里,如柳条一般柔韧轻巧。长剑一扫,空中没有一丝血迹。
江述立刻心领神会,准备接力,上前清扫。
可是,没等他出手。
正在下坠的太阳将周边的云彩都烧得瑰紫艳红,同时染上颜色的,还有一手执剑的少女。
铺天盖地的傀儡向她杀去。
可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没有分毫恐惧,盛满了傍晚的火烧云。
哪怕几百年石磨一般缓缓过,经年磨砺出关后,江述一剑霜寒十四州,成了名副其实的云来剑宗首座,一宗支柱。
在长如一生的每个痛苦夜晚里,剑修倚着冰冷的墙壁,心里想的,都是若干年前,一剑惊鸿、斩杀邪祟的少女。
那成了他追寻一生的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