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中幻术了?
......不对,他怎么能动啊!
月光下,少年的衣服上是大片大片、深浅不一的红。
红色最深的地方落在心口,浓郁如泼墨。
他缓缓侧过脸,星眸蒙着一层阴翳,没有往日里的神采,伴身的本命剑也不知去了哪里。
没由来的,岑见感觉到一股危机感。
在他的视线投向她之前,她迅速矮下身子,整个人窝进灌木丛中。
可对方好像还是发现她了。
脚步声渐近。
岑见果断拔出刚抢来的匕首,横在胸前。
随着那人越来越近,岑见闻到了一阵极其浓郁的臭味。像是把她曾闻到过的一切负面情绪全部糅杂在一起,一股脑给人灌进鼻腔。
不单单是难闻!
随着气味的逼近,和气味伴行的森冷和恶意,也勒得人喘不过气。
岑见捂住口鼻,可那股恶臭挥之不去,并且随着她与那人距离的拉近,还有更加浓郁的趋势。
她捂住嘴唇,可还是抑制不住,干呕了出来。
不好!
脚步声骤然消失。
下一秒,江述整个人出现在她面前,猩红着双眼,双手掐住她的脖子。
“妖物!受死!”他嘶吼着,大手收紧,猛然用力!
“仙君!”岑见难以呼吸,一只手试图掰开他的桎梏,但是在暴怒的剑修面前,毫无挣扎的余地。
“妖物......我要、杀......我杀了你!”
深陷幻境的少年,满眼都是食人的恶妖
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毫无理智。只会一遍遍重复这几个字眼。
是恨极了。
“江述!咳、你看我、你看看我是谁!”
岑见的脸因为气血不畅,被憋得涨红,眼眶中更是盛满生理性的泪水。
每说一句话,脖子处的大手都会收缩更紧。
可是哪怕出声再艰难,她也在努力叫江述的名字。
期望唤回他的理智。
“江述!我是岑见,你看我一眼好不好、看我一眼!”
少女扒着他手掌的指尖泛白,仍然无法撼动剑修稳如磐石的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如杜鹃啼血,听得人心尖发颤。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憋闷到快要发紫的脸颊滑下,不偏不倚,落到少年的虎口。
他好像突然被那温凉的液体短暂地拽回人间,指尖微微瑟缩,圈住她脖子的力度松弛。
就在那一瞬间的怔愣——
“噗呲——”
冷铁镬开皮肉,没入心脏。
江述瞳孔骤缩。
尖锐的刺痛从胸口传来,他眸中猩红逐渐褪去,变为茫然无措。
“咳、咳咳!”
少女抑制不住的咳嗽声,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
妖火肆虐、喊杀遍野。数万妖族列阵城下,修士伤亡过半,死守城门。
“杀!”为首的女修高立城墙,冷然下令。
那一日,仙门重创。
躺在母亲怀里逐渐冰冷的父亲,和母亲提起剑,决然奔赴战场的背影,是更深夜静时,幼年江述蜷缩在床榻一角,抱着留影珠反复回看千百遍,只为再多看一眼血亲......也每每将他凌迟的噩梦。
妖族......他恨妖族!
“江述!”
有人叫起他的名字。
他突然被从那无边炼狱,唤回人间。
江述忍着痛,低下头。
她好像怕极了他。
少女握着匕首的手还在颤抖,却因为被他刚才的疯狂吓狠了,分不清他是不是已经恢复清明,努力拔出血肉粘连的凶器,再次刺进他的皮肤。
两下、三下......她像只受惊的小兽,靠攻击坏人,来反复确认自己的安全。
她的小脸此时苍白得不像话,只有眼角、双颊,都泛着病态的绯红。
淤青的指痕深重,好像差一点,就能将细弱的脖子拦腰斩断。
江述轻轻握住她攥着匕首的手腕,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女停下机械性的动作,试探着抬眼看他。
漆黑的眼睛如月下一汪潭水,因他泛起了涟漪。
有某个瞬间,江述几乎起疑,她的眼里除了泪水,是不是还藏了些别的东西。
她是故意的......?
她想杀了他吗。
可下一秒,岑见连匕首都拿不稳了。
那柄来自云来剑宗法器掉在地上,不等江述看清,她扑进少年怀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好像流不尽似的。
睫毛被泪水打湿,黏成一绺一绺。因她低伏的位置,在他脖颈处扇动,有些发痒。
比心口的疼痛更清晰。
江述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有些过分的想法:如果她的眼泪哭干了,那层水雾下的她,又会是怎么样?
可谁会舍得让岑见流泪。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灵气顺着破开的伤口流失。但同时消逝的,还有方才完全不受控制的疯魔。
用着最后的力气,在倒下之前,江述捧着她的脸颊,为她抹去眼角未来得及掉下的一滴泪。
他轻轻说:“岑姑娘......对不起。”
对不起,吓到你了。
也对不起,让你平白受了许多委屈。
少年将未尽之意吞入唇齿,打定主意永不宣之于口。而后,彻底失去意识。
强烈的酸苦味在她动手的那刻就散尽了,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橘子香,温柔地包裹住她。
半点不像那个初见时,剑指眉心,怒气不掩,满身锋芒的剑修。
岑见抱住他瘫软的身体。
从小到大,只知道弱即原罪,成王败寇的妖族少女,罕见地多了分茫然。
为什么?
难不成她失忆了,自己刚才是在救他?不对啊。
这个人......为什么要向她说对不起?
连钺不在,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没有急于翻看他的心口,也没有放下匕首,而是用另一只干净些的袖子擦干净自己的眼泪,咬住下唇,将高大的少年背在自己身上,一步步向外走。
他道心未碎,她不能在这里杀了他。
岑见这么对自己说。
少年的胸膛紧贴她的后背,血肉模糊的伤口用再多布料也止不住血,甜腥的液体也将岑见的衣物浸湿。
他的心跳微不可察,身体冰冷,任哪个仵作来看,都要以为这是一具凉透了的尸首。
岑见背着他,一直走到天光大亮,雾气散尽。
再强健的躯体,也终究只是肉体凡胎,一定会累。
可是橘子的香气一直没有散,气味中弥散着浮沉似的微小光亮,从少年的胸膛源源不断地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注入不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