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不在意连钺不可置信的“她竟然管本座叫死蛇!”的控诉。
岑见的指尖在那繁复的绣花上停留许久,忽然轻声问“这是好看吗?”
她的双脚也蜷缩在长凳上,因着身体太瘦,这个动作显得她更娇小,也更脆弱。
连钺一时被岔开话题,嗤笑道“你难道不知美丑?”
岑见摇摇头“萧月逢好看,我知道。江述好看,我知道。我自己好看,我也知道。”
“那本座呢?”男声低沉优雅,问得问题却跌破底线。
奄奄一息的蛇头拼命扬起,试图得到一个答案。
被岑见一指戳回桌面“你这只老妖,蛇虫鼠蚁,和人比什么美。”
小蛇不答,小蛇趴下,小蛇装死。
楼上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卫嫣一改来时的忧心忡忡,一边下楼,一边志得意满地回头应和“师兄放心!不过小小妖物作祟,无需师兄出手,我们定能完美解决、坚决不让师兄失望!”
她脑后的粉红色发带随着轻快的脚步飞扬,飞窜出栈。
从岑见眼前晃过时,一路都留下蓬勃的草莓甜味。
!!!
这得是多浓郁的喜悦啊!
岑见不语,只是一味地默默努力,调动全身吸取逸散的灵力。
放在别人眼里,就是小小一只少女,团在凳子上发呆。
身侧的空座悄无声息落下一人。
如果不是对方的大氅无意中蹭过她肩头,岑见甚至都意识不到身旁有人。
她偏过头,入目的是被雪白狐毛包裹着的美人。
他没有戴发冠,浓密的青丝只用发带随意半束,丝绸一般滑下。被岑见如此直白的注视,他仿若毫无察觉,淡定低头,酌饮热茶。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堪称完美的侧颜。
几缕碎发滑下。
岑见伸出手接住,指尖触及他微凉的肌肤。流水一般的长发从她指缝中川流而过,最终什么都没留下。
萧月逢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她,黑沉沉的桃花眸望向她,情绪不明。
视线相交的瞬间,岑见再次闻到了清冷的雪松香气。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比初见那天看起来还要白。
浓墨重彩的五官在极致色彩的对比下更加深刻了。唇瓣在热茶的滋润下,展现出异常的鲜艳红润。
好像一只......刚刚吸食过人血的美艳男鬼,邀请人一亲芳泽。
最好将他碾碎。
她心中忽然冒出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回过神时,不染凡尘的仙君对她露出一个温和而疏离的笑“有鞋子,姑娘怎么不穿上?”
岑见歪了下头,眼眸清澈无辜“我不会。”
连钺的嗤笑大得几乎盖过外界声响,阴阳怪气:“哈,本座第一次知道,阿岑竟然没长手脚。”
岑见面不改色。
她垂下睫毛,泫然欲泣道:“我自小流浪,从没穿过这么精致的鞋子,唯恐弄脏了卫姑娘的心意......仙君教教我?”
男人不动声色地听着她装乖卖惨的前半段,看似温润可亲,实则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没有分毫变化。
直到她图穷匕见。
一介小小凡女,竟然胆大包天到要云来剑宗的首席弟子为她穿鞋。
他常年挂在脸上,几乎已成了习惯的温和,终于有了一丝破碎的痕迹。
萧月逢挑了挑眉,并未推辞。
他起身,靠近一步,半跪在她身前。
修长的大手从宽大洁净的广袖下伸出,握住了岑见沾过清晨露水的脚踝。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岑见就后悔了。
萧月逢整个人,左半边写着“秀色可餐”,右半边挂着“温良恭俭让”。
他给人的感觉像山间清溪。溪水本身无害,甚至会吸引各种野兽前来饮水。
可就是这种“无害”,在抓住猎物的那一刻,反转成了巨大的威胁。
他不是清泉流水,而是岸边淤泥。一旦陷入,必死无疑。
青年手心灼热,看似和缓的动作,实际上半点不给人留有挣扎的余地。
是错觉吗?
岑见盯着他的发旋,突然开始好奇地畅享,如果这时将桌子上的银针插进他的骨头里,他会死吗?
不行,凡铁肯定伤不到他。
她要找别的办法,一击毙命才行。
“岑姑娘体寒,应该多多温养。”
大手毫不嫌弃地握住她小巧的脚掌,莹润的白光钻进足尖,迅速驱散了全身的寒冷。
他就像个细心的兄长,小心翼翼为少女穿上鞋。
大了一圈的绣花鞋,变得无比贴合。
“对了,师兄!”
似乎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卫嫣去而复返。
她扬着灿烂的笑容:“我忘了问你有没有......”
在看到眼前场景的那一刻,她的声音一点点沉下,尾音被带起的清风吹散。
一起碎掉的,还有少女怀春的芳心。
铺天盖地的酸苦涌入岑见的鼻腔,她下意识皱眉,屏住呼吸。
酸苦的情绪也能供给灵力、参与锻造筋脉、维持生命。
但岑见嘴刁,眼下酒足饭饱,就懒得尝不好吃的味道。
萧月逢挡在她身前,笑意不达眼底:“卫师妹还有事?”
木质香盖过难闻的味道,岑见一下就将先前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的威胁和压迫抛到九霄云外。
起初是指尖捏着他大氅上的狐毛。
而后揪着那缕狐毛,自己一点点靠近。她的面颊贴在光滑的面料上,轻轻喟叹。
她体内刚刚被他传入的同源的灵气,悄悄和自己的主人共鸣。带给她陷入十几层最柔软、温柔棉花的感官。
这才是好妖该闻的味道!
身前青年动作一顿,大氅之下,背手敲了敲她的额头,示意她注意距离。
岑见慢吞吞地坐直身子。
视线被萧月逢挡得严严实实,她看不见卫嫣的反应。只知道当他走上楼梯时,门口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岑见飞快抱起桌上的小蛇,亦步亦趋跟着他上楼。
萧月逢比她高出不止一个头,不知是不是有意等她,步子不快。
巧合的是,他走的方向,并不是岑见观察中他的房间。
直到来到她的房门口,萧月逢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正对岑见。
他道“最近这几日,清津城里恐怕不会太平。岑姑娘若无力自保,最好呆在自己房间里。”
话语微妙地一顿:“若一定要出门......江述不在,可以来找我。”
此话刚说出口,萧月逢就后悔了。
他简直......别有用心。
偏生少女乖巧地点头应下,抚平了他因自己的另有深意,心中升腾起的微妙不耻。
岑见的心思却没有那么百转千回。
——不愧是连钺口中拥有至纯至善之心的剑宗首席!
哪怕是对一个无利可图的孤女,也能做到穿鞋领路、贴身保护、无微不至!
这就是顶级的美味!
其实哪怕萧月逢不说,她也隐约猜到这座城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只是到底是什么程度的灾厄,才能让一整队的剑宗弟子焦头烂额、无法解决,甚至要中途派人回来请教师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