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直坠入烈火。
火舌撩过她的皮肤,预想中的灼热却没有出现。
岑见试探着伸出手,只觉得火焰摸起来温热,像刚烤出来的蓬松棉花,毫无杀伤力。
反倒是少年,虽然乍一看面上没什么表情,但额角有汗珠,显然没那么舒服。
她扒在他身上,好奇地捏了捏他的耳尖,对方浑身一震,猛得把她整个人甩了下来。
下方的焰火温柔地接住了她,又随心意而动,托着她升高到少年面前。
“妖女!你、你怎么没反应!”江述满眼不可思议。就在他张嘴说话的功夫,一条火舌向他扑过来,被他侧身闪过。
再看向姿态闲适,甚至皮肤都不再苍白,被火光映得无比红润的少女,他咬紧下唇。
眉头紧蹙,星眸被冲天的火光映成红色。他脸上的震惊很快褪去,再望向岑见时,转变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
岑见读不懂,但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对方对她刚见面时浓得扑鼻的敌意,忽然消失了。
是因为这烈焰不伤她?
那这火,八成是某种检验手段了。
呛人的辣变成了涩人的酸,她吸了两口,就捏住鼻子,不想再闻。
岑见坐在焰火上,认真打量起少年。
总觉得,不用她碰,他的道心都要碎了。
只是她现在酒足饭饱,又尝了满嘴风味独特的小零食,暂时对那苦了吧唧的玩意儿不感兴趣。
她托着下巴,认真纠正道“我跟你一样,有名字。我叫岑见。”
江述一愣,别过脸“谁管你叫什么!我是来审你的。”
审她?
眼前这场景已经不符合“审她”了。
两级反转,岑见当然要抓住机会。
她悠然道“先让我来审审你。”
江述像是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猛得一回头,满脸震惊,“你你你、你凭什么这么嚣张!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她歪了歪头,真诚地好奇道。
“......”江述闭上眼,“此火名‘灼心’,会灼烧人心上生出的杂质。只有心思至纯,毫无恶念的人,才能被它认可,完全不受灼烧之苦。”
“现在这火听我的。”岑见道,“仙君心思不纯?”
此话一出,岑见明显闻到空气中的酸涩更多了。少年低着头,已经完全拒绝跟她交流。
她跳下来走到他身前,从下往上抬头观察他的面色“哭了?”
他别过头,她跟着一转“掉小珍珠了?”
“你烦不烦!”
“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纯良无害。
空气中只有火烧的噼里啪啦声。
岑见戳了戳他写满冷漠的后背。
对方衣料下的肌肉明显一僵,整个人恨不得弹射到千里之外,额角青筋暴起“妖女!没人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吗!”
“没人。我是孤儿,靠乞讨长大。”
“......你问,我答。”
“你是萧月逢吗?”
话音未落,少年已经转过身面对她。岑见不怯于他探寻的目光,坦然对视。
少女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粉白的一张小脸上只有单纯的仰慕。
江述木着脸“不是。”
又是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青蛙。
萧师兄行走人间多年,美名无数,饱受凡人爱戴。剑宗弟子被打探关于他消息的不在少数。
虽然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被牵扯进妖鬼杀人一事,但和这种宗门机密有了关系,麻烦是免不了的。
江述自诩正直,每次入灼心焰,尚且都要承受些火烧之苦。
法器不会说谎,眼前这人确实单纯善良,不可能做过恶事。
“但你很快就能见到萧师兄了。”他闷闷道。
一缕天光照到头顶,岑见抬头,发现烈火铸成的高墙开始消减,很快,她又完整地落到了地面上。
天已经亮了。
夜晚阴森的宅邸终于漏出自己残破的真容,荒草丛生,瓦楞不全。一只麻雀跳到房顶,立刻踩下来许多尘屑、房瓦碎片。
岑见面上不显,心下却了然。
那只她闻不出物种的妖怪,已经不在这了。
萧月逢没有现身,是去追他了吗?
最好直接将他斩于剑下。
岑见抱有极大期望。
那只老东西在院子里神通广大,作威作福,却那么多年没能出去。这次逃得无声无息,肯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她这么想着,垂着睫毛,挡住眼底的笑意。
“咳咳。”
顺着声音,岑见抬起头。
就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蓝衣少年凌空而起,立于剑上。
他指节屈起,抵在自己唇边,居高临下,隐晦地瞥着她。
他身后高高低低许多御剑的人影,都早已准备好离开。可偏偏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离开,只能一齐莫名地注视着唯一还在院子里的少女。
......?
默默比量了一下他腾空的高度。
在众人的注视下,岑见慢慢挪动到他面前,装模作样,原地跳了一下。
无事发生。
她皱起眉头,一副极其努力的样子,又原地蹦跶了两下。无果。
身后传来“噗嗤”的笑声。
少年的脸黑如锅底。
他伸出手,见少女愣愣地没有立刻搭上,不堪似的合上手掌,迅速收回。犹豫片刻后,还是认命地将她拎上了自己的剑。
不等岑见站定,剑迅速升空,直冲云霄,与余下众人都拉开了距离。
岑见迅速抱紧江述,不知道是因为御剑中还是有了第一次已经习惯,他没有闪开。
少年的腰看上去纤细,紧贴时才能感知到单薄衣料下线条饱满、充满力量的肌肉。
他身体烫得不行,声音冷淡“怕了?”
当然不怕。
岑见长在妖界,虽然自己的身体跟凡人没区别,可多的是大妖带她去玩。飞天遁地都是小把戏,没什么好惊讶。
她只是单纯觉得,现在的江述闻起来好香。
和之前在别的修士身上嗅到的,单纯的酸甜苦辣不同。
他闻起来像一只被秋意浸透小半的橘子。指尖掐破橘子表皮,迸发出酸涩的清香,还有淡淡的草木味道。
她鼻尖耸动,下意识踮起脚尖,顺着橘子味更浓郁的地方嗅闻,直到衣料没有覆盖的地方,一片洁白的后颈。
“你、在、干、嘛!”
江述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揪起她的衣领把她拿开。
小半身子腾空,少年的眼神冷冽得不像话,恨不得活撕了她。
岑见回过神“你好香。”
“......”
“呵。”江述扯了下嘴角,“姑娘自重。”
几句话之间,他们已经落在一家栈前。
飞剑蓦得变小收回,江述松开抓着的衣领,看都没看摔倒在地上的岑见,转身走进栈里。
紧随而来的孟满春扶起她“没事吧?”
江述摔人的动作看起来果决,实际上与地面的距离很近。不说她消化完道心后被强化过的身体,哪怕真的是个凡人,恐怕也擦破不了皮。
岑见斩钉截铁道“痛。”
她伸出被压在裙摆底下的一双手,被沙石压出一圈红印,因为本身皮肤太白,看着有些可怖。
孟满春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轻的伤。
但她一对上少女水汽盈盈的眼睛,语气就立马轻了三分“......师兄太过分了,姐姐帮你揉揉。”
岑见依偎进她怀里,偷偷嗅闻。钻进鼻腔的除了女人身上的熏香,就只有温和的甜,远没有她刚醒来时浓郁。
是因为被她吸过一遍了吗?
她不动声色地拖慢孟满春的脚步,直到陷入其他修士组成的大部队中,闻着整体淡得多的味道,终于确定,“舔”来道心这种方法,好像并不稳定。
既要稳定高效,又要没有副作用......
她抬起头,蓝衣少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立刻对上她的视线。
他皱了下眉,极其厌恶似的,将二楼的房门摔得“砰——”一声巨响。
大堂内,云来剑宗的修士们依旧各司其职,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江师兄少年成名,为人骄傲。但年轻的天才剑修嘛,脾气多坏都正常。”
一旁的青年修士浑不在意,淡定地为岑见倒出一杯热茶“我叫赵潜,剑宗儒修。小姑娘,还没问你的名字?”
他整个人瘦削高挑,直鼻薄唇,狭长的眼睛尾部微微下垂。容貌虽称得上秀气,却平白带着些阴郁。
整个人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岑见。”她答道。
“这个姓不多见,你不是禹城人吧?”
赵潜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在她的感官中,其他人的身形声响都好像被笼上一层薄纱,一时远去。
他声音平静,岑见心中却警铃大作。
她闻不到他的味道!
就连方才一副拉着她下火海架势,身份地位明显比其他人都高出一截的‘江师兄’,也没有给她如此大的危机感。
“刚好我有几个问题,自见到你便想问了。只是孟师妹与刘师弟围着你,未曾找到机会。”赵潜缓声道。
“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带着赵家那远近皆知的纨绔子,钻进被施了凡人禁行咒的城主府旧址?”
“恰好,我的侄子,我还是有些了解的。”
赵潜叹了口气,状似恨铁不成钢,眉眼却染上一层阴森“胆小如鼠,难成大器。就连我为他求来筑基丹,因惧怕剥离凡骨之苦,他也是犹豫了三年才吃下......这样的人,能长街纵马、欺男霸女,你要他去捉妖,他不敢。”
“可是小小凡人,怎么能避开咒法,诱他进去呢?”
“除非......”
赵潜的目光针一般死死钉住岑见,似要在她身上找出一个答案。
岑见捧着热茶,小口小口酌饮。发现他停下,歪了歪头“除非什么呀?”
赵潜眯起眼。
眼前的少女神色无异,满是催促他继续往下讲,对他刚才话中的暗示,像是半点不明白。
正常人早该诚惶诚恐地辩解了。
这姑娘是真就这么蠢,还是装成傻子?
不论怎样,挺成功的。
他不怒反笑,手落到岑见肩膀,轻轻一拍“除非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