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见偏头看着他。
“你看你，一只小妖，第一次来人间，什么也不懂。”
鬼魅叹着气，温柔地抚了抚岑见的发顶，解释道：“此宅为禹城城主府，居魏国边境，三国交汇之处。百年前曾是战场，滋生过怨气无数，却无人消解。”
“怨气这东西啊，对凡人是砒霜，对修士，却是不可或缺的磨刀石。多少仙门骄子前仆后继地来到这里，都是为了磨砺道心”
“你见过吗？没有爱恨嗔痴，一心向明，毫无杂质的道心。”
“难道你见过？”岑见问。
鬼魅宠溺道：“剑宗现任首席，萧月逢。听说是个千年难遇的天生剑修，本心至善，道心至纯......”
他话没说完，岑见就咽了咽口水，眼底燃起兴奋的火焰。
鬼魅俯身捏起她的下巴：“我们阿岑胃口这么大，连仙门首席都吃得下？”
“怎么吃不下？”
岑见一边口出豪言，一边感觉到身体逐渐发热、发烫。
这是吞吃并不精纯的浑浊道心的后遗症，刚刚死去的外门弟子的肮脏邪念一股脑奔涌进她的四肢百骸，伴随着森森剧痛。
妖界百族之中，唯有伏妖一族不加修炼，单靠玩弄人心、吞吃破碎的道心维持生命、增长功力。
坐享其成的后遗症，就是每吃一份道心，伏妖都要承受道心主人的恶念。
现在岑见隐约明白了。
只有天资卓绝的修士，将道心淬炼得明净无尘，对于伏妖来说，才是无上的美味
可反之，越是卓绝的修士，道心就越是坚不可摧。
伏妖想要吞吃，就只能想法子令其道心破碎，才能入口。
她是一只初次踏足人间的小伏妖，身体与凡人无异。甚至感知不到鬼气，误闯荒废已久的城主府，为了不被变态做成人偶收藏，只能与与鬼魅立下赌约，证明自己不是凡人，未来一定对他有用。
再装作普通孤女，将明显对自己心怀不轨的修士引入鬼魅栖息的鬼宅......
谁曾想这是个银样镴枪头！
岑见越想越气。
意识模糊之前，鬼魅看看从刚才起就不断闪烁的剑宗玉牌，笑意更深“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阿岑想先听哪个？”
岑见被淹没在邪火里，来不及回应。他自顾自往下说。
“坏消息是，剑宗的筑基丹鲜少外流，能拿到的，无不是与内门有亲眷关联，也受剑宗庇佑......阿岑第一次出手，真是找了条大鱼。”鬼魅笑笑，话锋一转。
“这样的人殒命，剑宗察觉，一定会派人来探查。萧月逢半月前领命去往赵国，三日前返程，此刻差不多过境了......他会来。”
“你说，满身是血晕倒在尸体旁的你，会不会是被怀疑的目标？”
“究竟是你先吃掉他，还是他先......杀了你？”
血月高悬，天空中几道御剑而来的人影越来越近。
宅邸的灯笼全灭，高大的男人悄无声息化为血雾，融进黑暗中。
“别忘了，你欠我一个赌约。”
他轻笑，“如果你能活着......带着萧月逢的道心回来。”
......
城外数千里，山野破庙。
邪风将烂糟的木门吹得摇晃，“嘎吱嘎吱”的细响好像针尖，绞尽脑汁要钻进人的骨缝中，敲骨吸髓。
水井旁，一道身影静立。
那人一身朴素布衣，眼睫低垂，浓密的青丝只用简单的绸带半束，怎么看都是柔弱书生。
他望着井口，仿佛受了某种蛊惑，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点上冰冷的青石。
就在他靠近的同时，小小的井口之下，黑水“咕嘟咕嘟”冒起泡。
无数黑白掺杂的枯萎发丝沿着井的内壁飞速向上攀爬，一双没有眼白的猩红双眼，在暗处贪婪地注视着上面的人影。
不怀好意的发丝喷涌出井口，猛虎般扑向猎物，抓住青年的手腕。
“书生”并不躲避。
他瞥了眼缠住手腕的头发，淡淡道：“发质欠佳，食人不多，尚可教化。”
小小凡人，竟敢对它的头发评头论足？！
井底妖物暴怒！
头发向天疯长，牵扯着一具肿胀惨白的女尸爬出水井。它嘴角的弧度越扬越大，几乎要把半张脸撕裂，狞笑着就要撕碎面前的书生。
下一秒，血月变换为白月。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剑光笼罩整座破庙，转瞬间就将刚刚意图动手的邪祟荡涤殆尽。
少年扬起的剑光灿若朗星，蓝色的袍角在剑风中猎猎作响。马尾高束，意气风发。
脏污被剑光斩为无数碎片，又被灵气倾轧，化为齑粉。随着惨叫，一团半透明的黑雾从层层碎发中跌出。
转瞬间，金光乍现，它已经被收入法器之中。
少年收起剑，眉眼飞扬：“多谢萧师兄。这只发妖极其谨慎，若没有师兄压阵，哪怕我再追踪几月，恐怕也抓不到它！”
被唤作“萧师兄”的青年眉眼微弯：“气。师弟天纵奇才，学会收敛剑气只是时间问题。”
微弱的白光从他眉心红痣发出，吐息间笼罩过全身。
光晕所到之处，青年原本不起眼的五官逐渐褪去薄纱，露出锋利俊美的骨相。粗糙的布衣被仙门制服取代，强大的威压自周身散开，一瞬间压在少年脊骨上。
“不过江师弟有句话说错了，”萧月逢温和地纠正，“它不是妖，是妖鬼。”
“妖行千里无踪，鬼匿暗处无形。所以你劈开地面也找不到它，只能用活人诱它现身。”
江述诧异道“修行多年，我从未听闻世上有鬼，更遑论‘妖鬼’......”
“人间本没有，只是事在人为。”
仿佛感觉到什么，萧月逢倏地抬起头，视线落向禹城方向，眉头一蹙。
他从戒指中调出一只震颤的玉牌。
以他现在所在的破庙为中心，山川起伏、万物延伸，于空中铺展开一幅方圆千里的地图。零星几个不同颜色的光点散布各处，细看时都是名字。
随着颤动，光点逐渐汇聚到一个泛着血光的地方。
——正是废弃已久的禹城城主府。
“有只老东西，逃出来了。”他眸子半阖，喃喃道。
“师弟可否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