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牌已经拿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李玉娘说着,又从灶房拿了一个油纸包。
柳羽看了一眼,也没在意。
到了里正家里,还没提借牛车的事情,李玉娘就把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里正叔,这两天我家用牛车用得勤,怪不好意思的,相公让我带来一块腌肉。”
里正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惊讶,连忙推诿道:
“李家娘子千万别这么说,小羽是老头子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又是村里唯一的秀才,这牛车你家什么时候用只管过来,肉什么的还是拿回去吧,谁家过日子都不容易。”
柳羽心里暗暗佩服自己媳妇心思细腻。
自己这几天光顾着张嘴借牛车,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里正叔,今天事态紧急,来不及多解释,这牛车我还要再借用一下,说不准什么时候还,这肉您就收下吧。”
里正见三人脸上都带着焦急的神色,也顾不得多说什么,去牛棚牵了牛,套上车交给柳羽。
来到小庙村,刚走进里屋,就见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好像随时会抽过去的陈平。
柳羽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陈平的病,确实严重了不少啊。
虽然之前他也是病秧子一个,但好歹能说出几句话,现如今已然形同槁木,虚弱到说话都费劲。
陈平自己在家不知道晕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见李婉儿不在,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
感动是知道她肯定是出去找人帮忙了。
难过,是想着自己或许挺不过今晚,可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此时见注意到家里来了人,想撑起来却察觉全身无力,只能挪动着眼珠,看到满脸焦急面带泪痕的李婉儿,心里瞬间宽慰了许多。
她回来了,能见到最后一面,就算是死了也值得了。
柳羽顾不得多说什么,走到床前,伸手就将他背在身上。
陈平心里一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开口说道:
“连襟……放我下来……”
“你别说话了。”
柳羽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婉儿这么担心你,你就忍心让她背上一个弃夫不管的名声?”
“人活一世,只求问心无愧。”
“你让她把她该做的做完,就算你真的药石无医,她起码后半生不会因为这件事悔恨终生。”
陈平闻言,有心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微微叹了口气。
这最后一面,此时突然觉得反而不见更好。
柳羽把陈平放上牛车,用被子盖好,轻轻抽了那黄牛一下。
牛车摇摇晃晃的县城方向走去。
两个时辰后,牛车终于是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县城外,柳羽能远远地看见县城那灰扑扑的城墙。
和前几天比起来,去往县城的路上,人好像更多了一些。
柳羽心中暗暗发紧。
这些应该就是从北边逃过来的难民了。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难民南下,就意味着临县造反流民的势力会进一步扩大。
这场仗,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打起来。
几人进了城,来到德心斋医馆,把陈平交给大夫。
这大夫胡子白花花的,是个干巴巴的老头,一脸和善慈悲。
大夫认真把脉检查许久之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肺阴亏损,忧思劳倦,久病体衰,正气亏耗,久病之下阴损及阳,阴阳俱伤。难,难啊!”
两个难字一出来,李婉儿顿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泪珠垂,泣不成声,对着大夫不住地磕头。
“求大夫大发慈悲,救救我家相公,我给您当牛做马,求您救救我家相公……”
“不是老朽不救,实在是才疏学浅,无能为力。”
李婉儿闻言颓丧地跪在地上,不住地哀声痛哭。
柳羽见状,眉头快拧成了一个疙瘩,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银子递过去。
“大夫,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大夫看了一眼柳羽,又看了一眼恸哭的李婉儿,微微叹了口气。
“老朽倒是有一套针法,辅以药物,虽然不能治他的病,却能够吊着他的命,延寿七天,七天后无论如何,他都必死无疑。”
闻言,三人都沉默了。
说是延寿,可也是定下了最后的死期。
这让人怎么接受?
就在这时,只见李婉儿冲着老大夫又磕了一个头。
“请老先生施针。”
“你可想好了?”
见到李婉儿点头,那老大夫也只能叹了口气,吩咐医馆的伙计准备。
这个过程很久,三人等了半个时辰还没完。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三人都要在城里留宿。
柳羽只能带着李玉娘先去找家栈,顺便买些吃的。
两人一路上都是一言不发,定了两间房,就急匆匆地往回赶,见老大夫施针还没结束,就在门口的疙瘩汤摊位前准备吃点东西。
疙瘩汤,就是把面团揪下来,捏成拇指大小,然后扔到肉汤里煮。
正吃着,就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小女孩。
这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衣衫褴褛,面色憔悴,乍一看上去像是流民,可仔细看又觉得那张虽然污渍遍布的脸上有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贵气。
她就在两人不远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人碗里的疙瘩汤,不断地吞咽着唾沫。
或许是感觉到柳羽的目光,小女孩的小脸突然微微泛红,颇有礼仪地冲着柳羽微微欠身施礼。
这么懂礼数的小女孩,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
难不成是北边的大户人家,却因破城导致和家人走散,成了流民?
看她那满脸憔悴的样子,柳羽不由得一阵心疼,找那卖疙瘩汤的店家又要了几张烙饼,走到小女孩身边,递给了她。
小女孩见到柳羽递上烙饼,没有第一时间就接过去往嘴里塞,反而毕恭毕敬地冲着柳羽又欠身施礼,奶声奶气地说道:
“多谢恩人大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愿恩人福寿延年,来日若有机会,必然报答今日施恩之情!”
柳羽心塞得不行,又拿出二十文钱塞到她手里。
小女孩又是几番道谢,然后才慢吞吞地往医馆旁边的巷子里走去。
李玉娘看在眼里,见柳羽回来之后抱着碗却吃不下去,淡淡地宽慰道:
“老天爷不愿她就这么饿死,能遇到相公她是命里的福分,以后她说不定真的能大富大贵哩。”
柳羽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求大富大贵,只盼她以后能够安稳活着就行。”
“她是如此,咱们家也该如此,”
李玉娘缓缓握起柳羽的手。
“玉娘只愿相公别那么劳心劳命,平淡过日子就好。”
柳羽心头一阵暖流涌过。
关注你的人,在意你飞得多高,关心你的人,才在乎你飞得多累。
就在这时,柳羽猛然瞥见,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从那条小巷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的,正是刚才自己给出去的烙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