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了奶奶,心里难受不假,但总归这些年,奶奶对我很差,我感情没有那么浓郁。
爷爷是失去了妻子。
他那种痛苦和怨恨的神态,一旦我直接说出来是老鳏夫,恐怕爷爷当即就要上去拼命!
“是老鳏夫吧?”爷爷忽地问我。
沉默片刻,我摇摇头:“说不准。”
“你爸生死未卜,我得去找他。”爷爷三咬着牙,眼神凶得吓人。
果然,爷爷态度和我想的差不多。
只是,爷爷不笨,我瞒不住。
“你不能去,去也只有我去。”我说。
“他就想着害你,就想着你去呢?”爷爷摇摇头,满脸惨然:“我去找他,要真是他,要么他死,要么我死,我要死了,你就好好藏着,以后给咱们一家人报仇!”
爷爷这番话极端极了。
“可能吗?爷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死的是奶奶?他是让我看的,他逼着我去找他,否则,爸就要出事了,你要是落在他手里,他手中就多了一个威胁我的筹码。他不会那么轻易害你的,说不定还会控制了你,咱们爷孙两,现在只能先保重自身。”我回答的条理有据。
爷爷完全不吭声了。
可回答归回答,我知道是这个事儿,也是这个理儿,心里还是难受得不行。
两人沉默了足足五六分钟,爷爷疲倦开口,说:“天黑了……先去安全的地方吧。”
“好。”我点头。
奶奶的尸身没有就这么放着,本来我要去背的,爷爷却不由分说的自己背在背上。
没有从前院离开,我们往后院绕路。
夜色幽深,一直摸黑走到黄土坡的位置,再到了土窑洞处,爷爷将尸身放了下来。
“横死不入门,虽然她是在家里死的,但换了地方,就不能进门了。”爷爷如实说。
月光下,奶奶那张皱巴巴的脸上不停的渗水,眼睛紧紧的闭合着,脸皮都成了深黄色。
死人就是脸皮发黄,即便是溺死的人,一样会缩水,隐隐约约还能嗅到一点点屎尿的臭气。
将奶奶尸身留在门口,我带着爷爷进了门内。
爷爷被吓得一个激灵,身体都绷直了。
白姝灵静静站在里头那个帘子前,款款行了一礼,柔声喊:“爷爷。”
“哎……好……”爷爷答得很生硬。
“我打好了地铺,你们该休息了,我会守着。”白姝灵乖巧而又贤惠的说。
说实话,此刻我不但是困,还饿。
昨天到今天,折腾了那么久,没吃饭,没睡觉。
心急归心急,可越急,越容易落入圈套。
老鳏夫杀奶奶是给我压力,就是要让我急。
我爸成了他手中最后一张牌,他不可能将其撕了的。
想清楚这些,我心中镇定了些。
去泡了两桶面,和爷爷分着吃了,我就喊他睡觉。
爷爷怔怔的看着土窑洞门外。
我瞟了一眼,人都麻了。
奶奶的尸体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大群人,全都是些老头,老太太,低头瞅着奶奶,眉眼带笑,皱巴巴的嘴唇不停蠕动,说着什么,我偏偏又听不清。
“爷爷,没事儿……都是和瞿大娘一起的,姝灵说过,这里很多老头老太太,不是鬼。”我解释。
“不是鬼?”爷爷脸白得吓人。
我正想再解释两句。
那群人里头,忽地站起来个小老头儿,冲着爷爷招招手,喊着:“陈家小子,你都儿孙满堂了啊,来,带孙子让我们也看看。”
爷爷猛地窜起身,上前,竟然一把就关上了门。
他力气大得惊人,窑洞里都落下来几缕灰。
“没事的爷爷,平时这里没有人,它们只是比较孤寂。”白姝灵站在门口,她眉眼弯弯,带着笑。
“哎……好……”爷爷回答的很勉强。
我却觉得,怎么有些古怪?
那小老头,喊爷爷陈家小子,说什么儿孙满堂。
还让爷爷领我出去看看?
可明明,那小老头最多花甲之年,爷爷都年过古稀了。
这些,真的都是人吗?
“棺生……先睡一觉吧,没精神,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爷爷有些慌,起身往里头那张帘子走。
我跟了上去。
本来我喊他睡床上,我睡地铺,爷爷却不由分说,自己直接躺在地铺上头了。
我拗不过他,只能自己躺上床。
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明明很困很疲倦,脑子却一直很清醒,还隐隐作痛。
这就是心里挂着事儿,才会睡不着。
余光瞧见爷爷侧头一直瞅着门帘缝隙外,整个人警惕极了。
“爷爷,姝灵在,没事的。”我小声喊他。
爷爷才侧过身来,平躺着睡下。
不多时,爷爷传来轻微的鼾声,我脑子太痛,太重,总算睡着了。
次日醒来,脑子清明许多,却瞧见爷爷不在地铺上。
下床,掀开帘子出去,爷爷也没在窑洞屋子里。
我推门出了土窑洞,阳光刺目,脸晒得暖洋洋。
我身上又起了一串细密的鸡皮疙瘩,因为奶奶居然没有躺在地上,她直挺挺站着,从井水里被打捞出来一整夜,她皮肤,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甚至一直往下滴水。
爷爷将她立起来的?
这又和什么传统有关?
只是爷爷去了哪儿?
我视线从奶奶身上挪开,本想着爷爷可能去找瞿大娘了。
视线下意识四扫周围一圈儿。
才瞧见黄土坡另一侧稍矮的方向,也就是靠近村子那头,隐约有个人影站起来,跪下去,不知道在做着什么动作。
定睛仔细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那身影就是爷爷!
我小跑过去,距离近了才看清楚,爷爷正在给那些黄土坡和地面夹角的半圆形砖墙作揖。
标标准准的三拜,三叩首,就和上坟的动作如出一辙。
阳光是那么的刺眼,这些灰色砖墙却显得那么阴霾,上边儿的白霜更深了几分。
“葛大爷,小陈没忘了当年您斗米之恩,孙儿是长大成人了,最近老陈家也是真遇到事儿了,才会到这里讨个安宁,望你们照拂着我孙儿几分,到时候,我天天来给您上贡,陪你们唠嗑。”爷爷恭敬虔诚。
我脑瓜子却嗡嗡的。
爷爷的作揖跪拜,他那番说辞,都说明了,这些半圆形的砖墙,实际上是一座座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