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纷乱地想着事情,再加上身上酸痛无比,万俟妄用各种手法调弄出来的红痕刮蹭着衣料。
苏颜洛怎样都不舒服,吃的也就不多,很快就兴致缺缺地搁了筷子。
时候尚早,万俟妄又不在,现在回房也没什么可做的事情。
她试探着跨出大厅的门槛,纸喜娘脚尖立起,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她,但并未阻拦。
看来万俟妄并没有下什么不许她离开房间之类的禁制,于是她放心地走了出去。
跨出了门槛,就是焕然一新的庭院,红绸子随风飘扬,昨夜宴的桌子全部消失了。
院子空阔,一座巍峨的太湖石假山摆在中间,瘦、透、漏、皱、丑,五样俱全,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穿过假山,流水叮咚的溪涧上架设着一座小石桥,曲径通幽,引向一处茂密的竹林。
苏颜洛提起裙角,穿过石桥,喜娘跟在她身后,纸绣鞋上溅上了几点水珠,慢慢地洇开来。
纸张泡得发皱,速度也慢了下来。
她放慢了脚步等着喜娘,但是身后的喜娘却越走越慢,身影都渐渐隐没在青翠的竹林中。
脚下的路越走越黑,身边漫起黑雾,从小腿处向上弥漫,直到腰部。
她现在仿佛走在齐腰深的沼泽中,行走的动作将黑雾荡开,又慢慢聚合在一起。
前方的阴冷越来越甚,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山洞。
黑黝黝的洞口里吹出些阴凉的风,里面一点光亮都看不见。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以她的性格她会直接走开,原路返回,回到安全熟悉的地方去。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涉险的人,也没有那么浓重的好奇心。
实际上,刚才喜娘消失的时候,她原本就该转身回去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带着她来到了这里,但是她的意识又无比清晰,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被什么东西控制。
既来之则安之,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万俟妄的地界,这里没有比他更强的鬼。
靠近洞口,凉风丝丝,吹得人有些冷。
她缓步走了进去。
很意外地,这是一处颇为干净的山洞,没有尸体,也没有鬼物之类的东西。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山洞,中央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矮小的石凳。
石桌上面放着一个烛台,几根白烛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芒。
再往前是一条长长的幽深隧道,不知通向何处。
借着烛台的幽芒,苏颜洛发现山洞的墙壁上似乎有东西,凹凸起伏,像是镌刻的线条。
她走到石桌前,拿起了一根蜡烛,小心地举着贴近石壁。
蜡烛的光圈映在石壁上,眼前的是布满墙壁的壁画。
这画很长,但是笔法简明有力,几根简单的线条就可以把意思表达得很完整。
画面上展现的故事是连贯的,一直向前延伸,像小时候看的连环画一样。
她从头看去,画卷伊始的位置,写着八个遒劲的大字:
“吾家之祸,以警后人。”
后面的字就有些模糊了,苏颜洛认不全,但结合画上的内容,还是可以猜测出一些来。
百年前,她脚下踩着的土地属于清里县,四面环山,是山峦深处的一颗明珠。
这里曾经爆发过一场巨大的灾难。
一场持续了十数日的暴雨引发了洪水,庄稼颗粒无收。
洪水过后竟是连年的干旱,朝廷无所作为,出山道路又被洪水冲毁,受灾的人民逃不出去,只能留在此地自生自灭。
无食无水,百姓甚至易子而食。
彼时万俟妄的爷爷万俟善还是个农民,不是富可敌国的万俟家主。
老婆、女儿全都饿死了——至少他自己在壁画上说她们是饿死的。
只剩下他带着一个儿子过活,也就是万俟妄的爹万俟裕。
后来实在是一丁点吃的都没有了,万俟善敲开了邻居孟家的门。
二人约定了晚间的时候,彼此将自家的幼儿绑了手脚,丢进对方家的柴房里。
他走前门,老孟走后门,避免两人相遇,这样二人第二天就可默默将对方的孩子煮了吃了。
两人不必当面换子,也可免去些许内心的煎熬。
他与老孟都不算心善之人,对自家妻子也并无太多感情,对儿子也算不上多么喜欢,只不过养在身边能给自己留个后罢了。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计划就这么敲定了下来。
万俟善要比老孟多长了些心眼,他回去之后一整个下午在床上辗转反侧,身旁是已经饿得昏迷的儿子。
儿子年仅十四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骨瘦如柴、头发枯黄。
万俟善摸着自己孩儿的脑袋瓜,心中百转千回。
他觉得自己年富力强,正是好时候,怎可就这么饿死了。
但若是真将自己的血脉拱手送于他人做饭食,他也于心不忍。
所以当夜他悄悄地盯着柴房那边的动静,眼见着老孟将五花大绑的小孟送了进去。
看老孟彻底走了之后,他便进了柴房,捂上小孟的嘴,将皮包骨的孩子拎到了灶台前。
又怕生火的时候被人发现,于是将小孟放到洗澡的木桶里去。
提了一把削骨刀三两下将小孟捅死,细瘦温热的尸身切做几块,腥热的血液全淌在木桶里。
饿红了眼的万俟善自己先撕扯了几大口,嘴边染上淋漓的鲜血和碎肉。
随后他将饿得迷迷糊糊的儿子摇醒,将一块生人肉塞进儿子嘴里:
“吃,快吃,吃了就能活,吃了就有力气跑……”
万俟裕怕得发抖,饿得发冷,嘴里的味道令他想要做呕,爹满嘴是血的样子像一头食人的恶狼。
他乖顺地将嘴里的血肉咽了,胃里灼烧的痛感减少了很多,他含糊地问:
“爹,咱去哪儿啊……”
万俟善一巴掌拍上他的头:“你莫多问,把他吃完,咱就上路。”
二人将小孟的肉剔净了,嗦着骨头上的碎肉,啧啧作响,剩了一堆啃不动的骷髅架子在桶里。
万俟善三两下收拾了衣物盘缠,身上有了力气,借着月色带儿子逃出了大山、逃离了清里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