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惶惶而过,当年只比谢淮安背着的长刀高一点的小孩,如今的脸上竟也带了几分沧桑。
他看着那位远道而来的人,神色有些恍惚。
“我要见白玛。”
听完这位从山里走来的青年的要求,德仁沉默一瞬。
青年的描述很清楚,他来访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但德仁拒绝了他的请求。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对上青年沉静的眸子,德仁知道,这是他师父要他等待的人,可又不是。
德仁微微叹气:“不应该是这样的....”
张起灵不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那么站着,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但他并没有被允许靠近。
像很久以前他师父做的那样,德仁将青年带到一间屋子,安排他住下,只是拒绝让他见到想见的人。
张起灵坐在火堆前,耳边回荡着那位僧人的话。
“你不能是一块石头,让你的母亲,感觉不到你的存在。”
他说要自己学会去想,去思念,才可以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张起灵在喇嘛庙住下了。
德仁站在窗户外的雪地看着屋内的青年,身后传来孩子的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伸手好让跑来的孩子牵住他的手,静静的站在院子里。
“师父,他就是你要等的人吗?”
小喇嘛微微晃着德仁的手,歪着脑袋往窗户里瞧,德仁恍然这一幕有些熟悉,他低头看着比当年小不了几岁的孩子,突然笑了笑。
“你去告诉里面的哥哥,如果他能将院子里的石头雕刻成型,他就可以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德仁说出自己的要求,让小喇嘛领着那个人去到石块面前,现在的他,跟院子里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小喇嘛虽然不懂,但仍然按照师父说的那样将人带了过去,看着站在石块旁的男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问道:“哥哥,你有糖吗?”
张起灵握着被塞进手里的凿子,神色带着茫然的低头看那个孩子。
“没有。”
小喇嘛撇了撇嘴,想说什么,但看着男人有些迷茫的神色还是没有开口,师父骗人,不是说等他要等的人来了,会记得给他带糖吃的吗?
“那你雕吧,师父说了,等你把石头雕刻成型,他会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张起灵没有说话,他拿着凿子,不知该怎么做。
小喇嘛跑到德仁的面前,朝他控诉:“师父就是不想给我买糖才编那些谎话诓我,那个哥哥分明就没有糖!”
德仁刚把院子里的雪清扫干净,看了看天,确定不会再下雪才回到屋子里。
闻言摸了摸小喇嘛的脑袋:“答应了的就是答应的,不会少了你的。”
德仁从柜子里小心的拿出一个檀木雕花的盒子,将它放在桌子上。
小喇嘛又看见这个盒子了,原本他还好奇,现在是半点也没有兴趣了,师父总把这个盒子拿出来看,念完经要看,扫完雪要看,吃完饭还要看。
也不打开,盒子里面是什么小喇嘛至今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师父很宝贝那个盒子,却从来不让他乱碰。
“师父,你也不嫌烦,天天都在看什么啊?也没见你打开过,光看盒子还能看出花儿来?”
德仁:“师父看的不是花,是生机。”
生机?小喇嘛听不懂,师父说话总这么高深,他不感兴趣,只是惦记着从前师父说要给他的糖。
德仁陷入回忆,在他的记忆中,踏着风雪而来的除了如今的这一位,还有几十年前的另一个人。
他在山脚下遇见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一身是雪。
他听不懂自己讲话,但仍然在自己的比划中知晓了自己愿意带他上山的意思。
年幼的德仁将少年带上了山。
师父说,他不是那个该来的人。
那时的德仁不明白,既然不是该来的人,那为什么还要带他去见藏海花里躺着的人。
师父说,那是变数。
好深奥,听不懂。
德仁看着他在藏海花待了两天,之后又有几个人上山,听师父说,那个哥哥要离开了。
少年递给师父了一个盒子,小德仁跟在师父身后,看见了盒子里面的东西--是一颗药。
师父的脸色变了,他还从没见过师父那样的神色。
后来师父跟自己说,盒子里是那个哥哥保命的药。
年幼的德仁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心里清楚是很重要的东西。
许多年后,德仁终于等到了老喇嘛穷极一生也没有等到的人,他看着那个盒子,院子里的青年应该知道这件事,有个人曾不远万里为了他而来。
张起灵在南迦巴瓦峰上住了一年,小喇嘛经常去找他说话,这个石头一样的哥哥虽然不喜欢说话,但也有问有答。
小喇嘛跟他混熟了,开始打别的心思。
“哥哥,你想不想吃糖啊?山脚下那家铺子里的糖是我们这里最好吃的。”
张起灵知道,这个孩子又想吃糖了。
一年以来,他总是坐在石头前想着雕些什么,后来凿子一下下凿在石头上,张起灵想,他知道要雕什么了。
小喇嘛时常会过来,拉着他去山下买糖。
每当想吃糖了,就要问问他想不想吃。
他不想吃,但小喇嘛会拉着张起灵问个没完,他只能带着小喇嘛下山,德仁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出面制止。
日子一天天过去,德仁终于看见了那座石像,是张起灵。
青年站在石像旁边,他说,他知道思念了。
德仁带他去见了白玛,那是他的母亲。
小喇嘛蹲在房门口的地上摆弄着几片雪花,他扭头看着师父:“都第三天了,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里面的那个人是不是不会醒了?”
德仁手里端着木盒,轻轻叩响了那扇门。
房内无人应答,半晌,脸上辨不出情绪的青年打开了门。
他很沉默的看着德仁,德仁无奈叹息一声,将手里的盒子塞给他:“我不知道这是否可行,你拿这药,试一试吧。”
张起灵的眸子终于动了动,他接住那只盒子,打开后,药香迅速在屋内蔓延开来。
他将药给躺着的人服下,趴在床边静静等待着。
没有声响,只有这三天一直陪伴着他的微弱心跳声。
德仁靠近了些,低声询问道:“我能为她把个脉吗?”
张起灵给他让开了位置。
德仁将手搭上去,微微顿了顿,手下的脉搏缓缓跳动着,一下比一下有力,他愣了下,那人给的药,竟真的能把一个将死之人拉回来。
“她会醒的。”
只一句话,青年原本有些灰暗的眸子缓缓亮起来:“她可以醒过来?”
似是不敢相信,张起灵小心翼翼的又问了一遍。
德仁又去探了探白玛的鼻息,确信不久后就会醒来,心里高悬的石头终于落地。
“会的,你的母亲会醒来。”
张起灵又一次趴在床边,看着床上白玛平静的眉眼,他的手有些抖,轻轻碰了碰白玛的指尖。
他有母亲了。
德仁松下心底的那口气,看着张起灵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德仁的声音很低,似乎是怕惊扰到床上沉睡着的人,他道:“你随我出来吧,有些事情,是你应该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