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年下意识看了一眼端王，这是他第一次见端王。
对方看似温和，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人心，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压倒一切的威严。
即便坐着，也能看出他身姿挺拔，宛如一棵经过风雨洗礼的松树，可又未见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保养得当，脸上没有一丝纹路。
周祁年承认，自己在皇帝面前都不至于如此无措，见过这么多大风大浪，这还是他第一次猜不透对方的真实想法。
他无从了解端王此人的真实性格，流传在外的那些传闻可真可假，不足为信。
此时，周祁年也只能陪着干笑了两声，“不过都是些传言，王爷听听就好，都是虚言而已。”
端王亲自给周祁年斟满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语气有些轻松，“哦，是么？本王怎么听说是从你口中传出去的消息呢？”
周祁年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端王费尽周折找他来小聚，只是想质问他这个传言是不是他传出去的这么简单吗？
这种流言当时只在上京小范围流传，距离端王的封地甚远，对他也造成不了太大的实质性影响，为什么他会如此咄咄逼人。
周祁年索性不再去想，端起酒杯，真诚地对着端王敬了敬，“我先干为敬，端王爷您随意。”
他态度摆得很端正，没有过多言语，先干了三杯，直到呛了一口酒，端王才继续开口。
“这四十年的陈酿珍藏，你就喝这么急？”
话音未落，周祁年呛得更厉害了，连连摆手。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才开口解释道：“端王爷误会，我在战场受了些伤，已经许久没喝酒，所以才会这么失礼。”
“罢了，喝进去的比吐得少就行。”
二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直到周祁年再次抬头，终于发现哪儿不对劲了。
端王爷从头至尾都没有表露出任何生气的模样，虽语气有质问，但更多的却像是在做铺垫。
“端王爷，请问您是否已经查明了真相？”周祁年试探性地问着。
端王拂袖端起一杯酒，“都是陈年旧事，风流债不足为提，那姑娘就劳烦你帮本王找回来，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这一句话让周祁年惊得手中的酒都洒出来了一半。
不可能！
端王爷生性潇洒，纵横恣意，没有婚配，甚至就连喜欢的女子都没有一个，如何会有风流债？又如何留下子嗣？
可他竟然能当着自己的面做实了这个传闻，这让周祁年这个传出去假消息的人如何自处。
见周祁年没动静，端王只好敲了敲桌子，“本王也知道此事难办，陛下肯定会想办法扣留她，所以此事就麻烦你上心了。”
一沓厚厚的银票出现在桌上，往周祁年那边推了推，“此时回京，多有凶险，多些银子傍身，总归好些。”
周祁年默默盯着那一沓银票，在脑海里不断比对着端王和江妩的容颜，好像眼睛确实有几分相似。
可江妩真就是他的女儿吗？
这让周祁年思绪有些混乱，甚至没听见端王之后说的话。
端王大概也料到了周祁年此番反应，索性等着他慢慢消化，只自己慢慢品着酒。
自从做出这个决定后，他就知道，没有回头路。
但是为了哥哥，他可以再试试。
当年他在外打仗，哥哥死得突然，甚至连他都没来得及进京悼念就匆匆下葬，而后新帝寻了各种理由卸了他的兵权，索性辞任回了封地。
哥哥的死怎么看都透着端倪，可他却无法质疑新帝。
当年的他羽翼并不丰满，回到封地后，有心默默培植了自己的力量，多年的经营就为了等这一天。
若不是前些日子收到来自京里的信，恐怕他早在皇帝下令两支大军出城的时候就开始行动。
现在，端王也在等一个时机，等跟哥哥里应外合，等把哥哥真正在乎的人保全好，再放手一搏。
那可是他哥哥唯一留下的血脉，说什么也要护住。
周祁年没有接过银票，他看了端王好一会，目光略带探寻。
端王不但没有气，还微微往后仰，靠着椅背，大有一副随便你怎么看都行的架势。
这种怡然自得的神情，确实难得。
半晌，周祁年才开口道：“那位的确有心用她来牵制您，所以我不能保证能把她带到你面前。”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限，你若完不成，我自然有别的办法。”
这句话把周祁年的私心全部击碎。
他知道现在自己在江妩眼里没什么的分量，本来还想着回去路上找机会增加增加感情，没想到她已经筑起了高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她真的会接受跟着端王去做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么？
若是放在之前，周祁年是坚定不移地觉得江妩不会选择这条路，而现在他心里也没底，毕竟江妩在京已经了无牵挂了。
话挑明之后，反而互相卸下了防备，喝得畅快。
最后周祁年半醉半醒倒在了桌上，意识朦胧之时，似乎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把端王扛走了。
想来应该是端王爷的暗卫，比方霖力气大不少。
周祁年再醒来之时，大军已经赶到了他休息的驿站。
周祁年头疼不已，心情颇为复杂，让方霖去请江妩过来。
江妩背着小药箱敲响房门，只听到周祁年瓮声瓮气地应了句：“进。”
江妩本想质问周祁年这次装什么病，谁料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衣服也没换，被子也没盖。
江妩走过去放下小药箱，捡起扔下地上的披风，顺手倒了一杯水递给周祁年。
“起来喝点水吧。”
周祁年这才睁开眼，扯出一个苍白的笑，“你来啦。”
江妩眉头微皱，终是没忍住说道：“自己身体怎么样没点数吗？答应我好好喝药，结果跑去喝酒，我真的是太天真了才会信你。”
周祁年看着江妩生动的表情以及发怒的语气，心里竟是没来由地一暖，伸手就去握了握江妩的手：“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
江妩抽回手，“我只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那你把我当活招牌吧，治好了我定会大肆为你做宣传。”
不知为何，江妩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了周祁年四处奔走说她是神医的画面，莫名有些喜感，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这一幕看得周祁年移不开眼。
他已经有多久没看到江妩的笑容了，那是能让人心都化了的笑，是让人绝对不想放手的笑，真的要把她送到端王那里去吗？
周祁年凝视了江妩好一会，终于开了口：“妩儿，我有事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