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坐副驾，方图南在后排让她躺在腿上。
好像抱住一团火，这团火在小声说：“换家医院。”
其实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钟玉倔得很，尤其她今天生病，更要事事都顺着。
也不能去方家挂名的医院，干脆沿着姚家园路过了东五环，去传媒大学附近的民营医院。
一路抱着人冲往急诊室，额温枪量过，戴眼镜的女医生又往钟玉腋下塞体温计，衣领一扒，什么都明白了。
这块儿都是艺术院校，电影学院，服装学院，全国漂亮姑娘乌泱乌泱扎堆。
色是权利与金钱必将染指的领域，有意志不坚定的，还未实现艺术梦想就急于献身，跟住个二世祖，或者老态龙钟浑身松弛如同沙皮狗的土老板也愿意。
一切都是交换，换ney，换资源，换机会。那帮人玩的花，付账后要从姑娘们身上不讲人伦的压榨。
一看这情形，医生就判断又是一位玩限制级玩脱的。
劈头盖脸就开始念叨：“再怎么样也是一条人命，你们注意一点好不好啊？有钱了不起啊？”
钟玉人生经验再加一条，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骂其他人有钱了不起。
方图南也属于新经历，耷拉着脑袋，大佬被训成小学生。
“是是是，我下次一定注意。”
“刺啦——”急诊床前隔帘拉上，女医生不耐烦挥手，“你们两个出去，‘家属’在这儿等。”其实形容成始作俑者更贴切，但医生要恪守职业素养，不能人身攻击。
方图南老老实实继续挨训。
“烧成这样才送过来，人家家长培养一个孩子容易吗？叫你们这帮人这么糟蹋。”
“……”
“喂，这小姑娘，你听得到我讲话吧。长得这么漂亮，做点什么不好？我每天说这些，自己耳朵都要滴油。”
念着念着终于到检查重点，棉签一拨，似乎不是那么回事。身上没伤。
那些斑斑点点看着吓人，却同医生素日所见那些颈部、手腕的勒痕，腰腹烫伤等暴力性伤害不同。
“小姑娘，他是你什么人？”
方图南隔着一道床帘干着急：“她是我对象，您能先帮她退烧吗？我女朋友搞学问的，别给我们烧傻了。”
医生语气和缓，但仍不气，帘子重新拉开，噼里啪啦电脑上打字开方：“这会儿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最后总算看在他坚持要求住院的份儿上，态度和缓一点。私立医院床位空余，但大多数比钟玉伤得重的姑娘也只能是拿药回家。
住进病房，方图南拉着钟玉的手靠在床边，女医生到底还是看到这个刀削斧凿般镌刻面孔下的情谊，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自责，她就是发炎导致体温升高。这几天注意清淡饮食，忌辛辣刺激，多喝水。”
最后推了推眼镜，干咳一声：“一周之内别再折腾她，你女朋友肉皮嫩，我看你不像愣头青，要懂得循序渐进啊。克制一点。”
很好，方图南在三十岁的某一天，把脸丢尽。
躺在床上的人恰好也这样觉得。
等到病房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钟玉睁开眼——其实退烧药一进肚，头晕目眩的不适感就渐渐弱化，她竖着耳朵听所有动静，却打定主意装睡。
脸皮薄。
因为初次进医院这种事，暂时于她的承受能力而言很超过。
今天刁蛮小公主好像格外脆弱，一睁眼就是水波粼粼眼泪打转。方图南心疼的想抽自己一巴掌：“还疼？已经上了药，再坚持一下。”
她摇头：“好丢脸，唔……”
“不丢脸。”大概觉得这句安慰不足分量，他将这话补充完整，“谁敢说你丢脸？”
她一派天真，澄净眼眸不敢相信。
是红港温泉太诱人，引得他喜爱缠绵。
但他老老实实认错：“对不起，以后慢慢来。”态度诚恳，姿态嚣张。
钟玉闭上眼，沉气三个轮回，担心再听下去自己从外伤发炎转成心跳过速、颅压增高，被活活气死在北都这个小医院的小床上。
但身体感官也没忘记，被填满，被击碎，所以浑身颤栗。
是夜更深露重，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俯在床边，凭空多出一些盛世繁华中，相依为命的错感。
自从这时起，年前方图南再不肯离开她一步。所有工作都变为远程完成，陈晋与生活助理、司机提前七天领三倍工资，彻底变成陀螺。
连张妈都待足四天才走，方图南没忘了拦住车门交待：“张妈，回去别说……”
张妈摆摆手：“知道知道，你胡闹的事儿张妈什么时候不给你兜着？”
他弯腰在车窗外郑重其事：“不是胡闹，我姑娘面皮薄，这事传出去，将来进了门脸上挂不住。”
张妈笑：“早点带回去，大家都等着呢。”
车窗上升，将世界隔成两个空间，张妈才暗暗叹气：“陈儿，小九这女朋友，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家里是干嘛的？我这身份不好问，我看他疼得紧，不知道能不能过了家里这一关啊。”
方家毕竟不是寻常人家，要说父母支持婚恋自由，但再自由也在金字塔尖尖上那个范围之内。
得知钟玉这么小年纪，竟然读到博士，张妈半口气松出去：“好，好，这就有一点儿争取的空间了。”
而因为钟玉这一‘病’，方图南放弃带她游历北国的想法，除夕前，两人在柏悦顶层看帝都万家灯火，钟玉突然依偎到怀里对他说：“想回家。”
方图南什么都答应。
“那我家人想见你呢？”
方图南也吻她手腕：“早就想提，又担心你年龄小，不愿这么早就见家长。应该的，我陪你一起回去。”
航班是除夕当晚的。
一大早，方图南先回老宅‘告假’。
家里一切都准备妥当，秦教授电话响个不停，全是学生来自天南地北的问候。
教书育人者此时满足感最强，就像亲自呵护修剪树苗长大，最后成参天大树连绵成一片肥沃森林，个个国之栋梁。
只是他这几天一心陪住钟玉，工作电话全不在自己身上。
秦教授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还知道回来。”
方图南一副欠揍的样儿：“晚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