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染垂下眼皮,浮肿的眼睑染着柔弱的红晕,像花瓣一样给人易碎的错觉。
言澈心里漫过奇怪的感觉。
她脆弱的样子让他好想心疼她,又很想欺负她。
平时总是坚强的姐姐模样,男人对她来说好像是一种可以睥睨于脚下的生物。
但她现在这么脆弱,他是不是可以赢过她。
正荒谬又漫无边际地乱想着,看到苏染轻颤了下细密翘长的眼睫,粉唇动了动。
“小腿抽筋,好痛。”她有点自闭地说。
言澈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哦,哪个腿?”
他想坐起来查看,苏染闷闷地说:“不用管了,我已经吃过钙片。”
“我可以给你按摩一下。”
“我自己按过了。”
“哦。”言澈的视线便又转回来,落回她的脸上,“小腿抽筋,所以眼睛肿了?”
她低落地嗯了声。
他差点被她绕过去,不就是哭了吗。
因为小腿抽筋所以哭了,姐姐竟然还有这么感性的时候。
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他又不是傻瓜,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他用胳膊搂搂她,温柔地亲亲她,以表示安慰。
苏染心里酸涩,被他抱抱亲亲,感觉倒也还好,不至于心里过于荒芜,这大概算是结婚的好处之一。
……
进入九个月孕期,苏染的身体明显的笨重起来,董事会安排副总裁接替了她的一部分工作。
凤溪游园的改建方案苏染提交了两次,公司内部争论得厉害,难以下定论。
但言澈的游戏实景建造十分顺利。
宾果找了一批鬼才的游戏cos爱好者,言澈给他们搭配了一个展览搭建公司的团队,让他们各自发挥所长。
游戏cos爱好者制作游戏细节物件,展览搭建公司负责大框架的建筑造型,因地制宜,迅速构建、铺设,而另外重金请来的全息与VR科技团队来自高端研究院,他们乐于将一些目前仍未广泛推广的技术用到这个颇具有挑战性的实景中。
为了得到更好的广告效果,言澈特意在几个平台开通晴空游戏直播账号,聘请了一个专业团队跟拍活动建造的进程,每天更新视频。
这新奇的广告方式很快就引起了游戏界浓烈的兴趣。
随着游戏实景的雏形越来越清晰,网上掀起了监工热潮,大家每天打卡催促晴空游戏的建造团队在预定的时间完工,不要烂尾。
随着建造进展,游戏活动花费预算比言澈一开始设想的两千万翻了倍,宽松来看,最后逼近五千万不是什么难事。
但有意思的是,在这个热闹的过程中,晴空游戏的直播就赚了上千万不止,何况游戏的推广效果堪比宇宙爆炸,游戏流水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上涨。
而且看到晴空游戏的潜力,一大批投资者在排着队求合作。
这样的热闹甚至叫盈喜集团那些大股东们红了眼,董事会开会就有人开始发散思维,说是不是盈喜集团也去搞游戏,附和的人还挺多。
苏染还以为他们会说,是不是参考一下言澈的思路,趁机将凤溪游园打造成一个更紧跟时下年轻人爱好和消费模式的特色游园。
结果这些人只想着跟赛道。
所以这群没有创新思想,又充满投机取巧想法的老男人真叫她心累。
儿子最近事业风生水起,秦攸宜高兴得合不拢嘴,特意找时间跟言永平去祖宗祠堂拜了拜。
“这都是因为媳妇娶对了!”她不无自豪地说。
言永平也满脸笑意。
预产期还有两个多星期,秦攸宜已经想好了,要给苏染和孩子各准备一份足够份量的礼物。
……
进入孕晚期,去产检间隔的时间变短,由半个月一次,到一个星期一次。
秦攸宜想陪苏染去,她觉得不自在,拒绝了,还是自己去。
这天检查完,苏染往电梯走去,忽然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这次一个人,仍是戴着口罩。
苏染不觉脚步放缓,说不清楚的愤怒涌上来。
女人似乎鼓了很大的勇气,目光躲躲闪闪,朝她走过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苏染没理,凛着脸要走过去。
女人急切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求求你!我可以给你跪下……”
苏染霍然转向她,“跪我?你果然……不是正常人!”
女子仿佛被她的怒火吓到,哆嗦了下,一双眼很惶恐。
“我我没有办法,你弟弟……”
“弟弟”二字更加扎到苏染,她呼吸紧促,眼里蕴了恨。
妇产科楼层有一个封闭的阳台,苏染忍着怒火走过去,谢婉如战战兢兢跟着。
“就在这里说吧,我只有一个弟弟,前段时间你儿子骚扰我弟弟的事,请问你知道吗?”苏染严厉地问。
谢婉如看着她,不停地眨眼,眼泪溢出来,“我,对不起……”
苏染冷硬如铁,“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只希望你们不要来打扰我的家庭!”
谢婉如的眼泪扑簌簌滑落下来,“是的,是的,我错了,我没管好他们,但是,但是……”
她的一只手往下,想扶着膝盖跪下去,苏染低喝:“站直来,你别给我跪!”
“苏姐姐,你怎能对她那么凶,她是你的亲生母亲。”李若瑾的声音忽然传来。
谢婉如似乎没料到,一下望过去。
而苏染也看过去,忽然定住。
她看到言澈也跟了过来。
这个情况言澈也始料不及。
他本来是想过来接苏染,结果碰到李若瑾,还没来得及赶她走,就见她往阳台那边走,说:“我看到婉姨跟苏姐姐去阳台那里了,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听到这样的话,他心中一紧张,更加来不及细想,快步跟过来,结果现在修罗场了。
他不想让苏染知道他已经知道的,但现在还要怎么装下去?
他呆呆地站在那。
苏染僵滞着,脑海里嗡嗡直响。
这时谢婉如磕磕巴巴说:“对对不起……”
她不知如何是好地转身想走。
李若瑾忽然说:“婉姨,你跟苏姐姐说了没有?李宇澄被人引诱去东南.亚的事。”
谢婉如赶紧过去拉李若瑾,哀求地看着她,“小若,我们回去吧。”
李若瑾蹙眉看着她,“你不跟苏姐姐说了?”
“不说了,走吧,不管了……”谢婉如着急地拉她走。
李若瑾心里冷笑,嘴上继续说:“这怎么行,要真去了东南.亚,说不定以后都回不来了,被人卖掉器.官,死在那里……”
谢婉如泪如雨下,直摇头,“别说了小若,求你别说了……”
她紧紧拽着李若瑾离开,李若瑾轻呼,“婉姨,你弄疼我了!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她们的声音远去,苏染还站在那,冷冷地看着言澈。
言澈沉默着,有点头大。
苏染深呼吸,也离开阳台,往电梯走去。
言澈跟着她,好一晌,问:“你没事吧?”
苏染没应他。
她在想,他是早就知道了,还是刚刚才知道。
如果他知道了,公公婆婆是不是也已经知道。
她设想过事情曝光的一天,但这一天真的来了,她整个都茫然了。
算了,她现在不想想这事。
她只觉得疲惫不堪,想回去睡一觉。
到了停车场,她过去上了车,发现言澈也上她的车。
她蹙眉,看向他,“我要回我妈那里。”
言澈一点也不意外,对上她的视线,“我陪你去。”
苏染眉心仍压着,与他对视着,很久,她说:“我不想你陪。”
言澈静止着,那一瞬间,苏染竖起来的篱墙好像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口,说不出的不甘心涌上来。
“不,我就要陪着你。”他沉声说。
苏染沉默了。
“还是先不回你家了,回我们家。”
言澈的语气里带了一点强硬,看着她说。
……
回到家,上了楼,言澈拉苏染回她的房间,把门反锁上。
“你不是很知书达理的吗?你懂人情世故,你把每件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你还善于勾引我,蛊惑我,把我管得服服帖帖,在你身上,再荒唐的事情,我都觉得是合理的。”
“就算你对我隐瞒了很多事情,我也不觉得有多难忍受。”
“但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蹙了蹙眉,“你示弱一点,不行吗?”
苏染没有咬唇的习惯,但她此时不自觉用力咬着唇,仰着头,灼灼看着他。
言澈默了默,大拇指摁过去,制止她这个动作。
她眨了眨眼,将眼帘垂下,将头也垂下,压下想要汹涌的泪意。
言澈盯着她泛红的眼睑,说:“想哭你可以哭。”
他这么说,她反而将那点泪意彻底压了下去,眼睫颤动着,抿了抿唇。
言澈沉默了。
空气寂静了好一会儿,苏染终于开口,声音微哑,“我们可以离婚的。”
言澈那瞬间真的感觉到了一种能把他的心堵死的绝望。
她是真的不在意他。
他喜欢不喜欢她,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因为她的心里没有半点情义,她可以举刀就砍断他们的关系,毫不犹豫地,如果需要的话。
“我为什么要离婚?这个时候离婚叫人家骂我渣男,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分辩吗?别人可不会说你对不起我,只会说我对不起你。”
“谁能相信最坏的那个人是你呢?而且,结婚快一年了,我连你的味道都没能痛痛快快地尝过几回,我憋屈得像个王八。”
“就算这样,我也没有怨恨你,你怎能这样伤我呢?”他问。
苏染沉默了。
言澈深呼吸,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蜷了手指,把手收回来。
“别想那么多了,身体重要。”
他转身,拉开门出去。
苏染抚向胀痛的肚子,也深呼吸。
过去坐下,眼泪依然流不出来一滴。
过了很久,她打电话给父亲生前的助理,问:“湛叔,你知道我妈是怎么处理李宇澄的事吗?”
挂了电话,她手微微颤抖着,又怔忡良久。
她没想到母亲一向性格温软,这次竟然做了十分狠绝的事情。
她要救那个才十七岁的男孩吗。
……
晚上,苏染一个人很晚也没有睡着。
十一点多,她迷糊睡过去,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过来跟她说:“你的肚子里还有孩子吗?”
她听着这话,忽然毛骨悚然,“什么?”
“我的肚子里空空的,你的也是吧?”男孩认真地看她。
她让自己不要对上他的视线,可是她全身的细胞都能感觉到男孩盯着她看的样子。
她恐惧得浑身发冷,想喊人,阿澈……
可是一个声音告诉她,“他早就走了,李若瑾打电话叫他走了。”
她摸向自己的肚子,忽然感觉肚子变平了。
孩子呢?
“孩子不是被你送走了吗?你不喜欢他,已经把他送走了。”
“你养不好的,一个单亲妈妈怎么可能养得好孩子。”
她急切地说:“不,我养得好,我有能力养好!我不要送他走,快找回来!”
“不,你不要太相信自己了,你会抑郁,你会阴暗扭曲,你会把脾气发到他身上,你看你现在还会爱人吗,你谁都不爱。”
“不是的!”她哭起来,“我没有,我会爱他的,快把他还给我!”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现在到底还能够爱谁啊,你跟你生母一样,脆弱,自私,说不定你还会遗传了她的精神病。”
“不,你住口,你再不住口我杀了你!”
“你看,你现在就开始疯了。”
苏染尖叫,“我没有!”
她痛哭,“快把孩子还给我!”
哭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她感觉到谁抓住她摇晃。
“苏染,你醒醒!”言澈的声音变得清晰,“你做恶梦了?”
苏染抽噎了声,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仍然充塞在她的胸口。
下意识去摸了摸肚子,没有感觉到胎动,那种恐惧又涌上来,“他怎么不动?”
听她这么说言澈也有些不安,但还是说:“这个时候可能睡着了吧。”
苏染挣扎着爬起来,体位变动,肚子也终于动了一下,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