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空气,像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

    “进了棺材,就别再折腾了,好好睡,睁着眼睛也睡不着。”

    昂威的嗓音低哑,发梢遮住他晦暗的眼眸和脸上的真实情绪。

    “另外,下去替我跟我妈问个好。”

    北部军工厂坐落在湄公河岸边,已经在上周正式竣工,预计在接下来的两周内,第一批货物将会出货。

    数量不小,将供给俄罗斯最大的犯罪集团——他的合作伙伴鲍里斯。

    目前为止,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昂威站在楼顶边缘,双腿修长,俯瞰着眼前湍急的湄公河。

    夜色笼罩着河面,波光粼粼,他目光穿越河面,遥望对岸缅甸的山峦,那里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眉头紧锁,久久未曾动弹。

    那边是欧绍文的地盘,有着他无数盘踞于此的产业,包括太平堂在东南亚最大的军工厂和矿场。

    如此显眼的选址,任何有心人都看得出,昂威是在公然向欧绍文挑战。

    他的目的昭然若揭,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摧毁欧绍文在这里所有的生意,将他彻底逐出本属于他的地盘。

    一年的布局,手中握着无数底牌,且还在不断增加,等到他筹码齐全的那一天,他自认便是欧绍文倒台的时刻。

    欧绍文背景强大,太平堂的全球分支数不胜数,然而都听命于香港总部,也就是说,他掌握着十几万人的生杀大权。

    要想击倒这样的人物,若没有强硬手段,必定是死路一条。

    但又如何?

    登上王位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而跌落神坛,往往只需一瞬间。

    奈何,他从不信命。

    昂威点了一根烟,手指掐着吸了一口,猩红的火苗一瞬点燃,映红他脸上不可一世的野心。

    他望了一眼指尖燃烧着的青烟雾霭,突然就觉得喉咙说不出的不适感。

    不知为何想戒了……

    下一秒,他丢了烟,站在风中,感受着呼啸而过的怒吼,手下上前,恭敬汇报。

    “少爷,海湖庄园来了消息。”

    昂威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迅速恢复自然,挑了一边眉,语气说不出的冰冷,“直接说事。”

    “翁嫂打电话说越南的家人出了点事,要回家奔丧,要告假一周。”

    此刻他提上来的心才落了下去,表面却毫无波澜。

    “嗯。”

    说完这句话,手下自觉退了下去。

    昂威侧身叫住他,沉声吩咐,“派车亲自护送翁嫂回越南,准备一份厚礼,不要失了陈家的礼数。”

    “是。”

    说完,他转过头,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对岸的模糊,脑子里顿时一片混沌。

    那根深藏心底的刺,又开始隐隐作痛,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

    一闭上眼都是她在那栋冰冷的房子里,倔强地抬头,眼里闪着泪光,咬牙对他说出那句——你最好杀了我。

    不知道为何,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骤然刺痛,猝不及防。

    下一秒,他猛地抬腿,狠狠踹向身前的围栏,沉闷的撞击声在夜色中炸开,震得铁栏微微颤动。

    他的脖颈绷紧,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压抑着一团无处宣泄的怒火。

    他在原地踉跄地转了一圈,指节捏得发白,最终仰头对着夜幕沉沉的湄公河,嘶吼出声。

    “Fuck——”

    在此刻,所有的情感似乎都被这一声粗粹的咒骂吞没,堵在喉咙里的千言万语,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翁嫂的哥哥在越南病逝,接了电话后,整个人瞬间陷入悲痛之中。

    黛羚贴心地将翁嫂一直送到花园铁门边,几个保镖立刻伸手拦住她的去处。

    “黛羚小姐,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别让我们为难。”

    翁嫂哭红了双眼,拎着行李转头跟她告别,“黛羚小姐,你一个人好好地照顾好自己,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黛羚没说任何话,只是站在铁门之后,透过缝隙目送翁嫂上车,看着她逐渐远去,消失在她望不到头的夜色的尘嚣里。

    失去亲人的痛苦,没人比她更懂。

    那种剜心刺骨的痛,折磨了她几乎整个前半生。

    她知道,得解脱处,从此唯神明蒲团前,没有任何解药。

    最终只有和自己和解,参透思念也是结局的一种。

    回到房子里,她没开灯,抱着小Leo在露台角落席地而坐,这次,整个世界彻底变得寂静无声,仿佛再没了生气。

    只有远处湖上斑驳的星光,在她长久而失神的专注凝望里,渐渐就溶成了一片五彩斑斓的模糊。

    昂威的车抵达海湖庄园是在午夜,他坐在车里没有下车,透过墨色车窗,他一言不发,整个人贪恋在黑暗里。

    他凝视着二楼卧室的那片漆黑,久久不动,直到某一刻,灯光突然亮起,随即又迅速熄灭。

    不久后,他闭上了眼,仰躺在车座上,似乎疲惫至极。

    片刻后,他叫过看守的手下,揉着太阳穴,沉声问道,“翁嫂几时走的?”

    手下答,“晚上八点左右。”

    他又问,“她呢?”

    “黛羚小姐送翁嫂送到门口之后,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很久,后来就没出来过了,整个晚上屋子也没怎么亮过灯。”

    昂威烦躁地扯开领口,烦闷不堪,不再言语。

    开车的司机问,“少爷,今晚还去吉赛尔小姐那里吗?”

    昂威没睁眼,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等会你把车开过去,停在那边的车库里,传出去就说我一直在帝景花园,跟其他人打点一下口径,谁走漏风声,谁就自己来请死。”

    说完这句,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打开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花香味道,不知道是什么花。

    他扶着栏杆,步伐沉重地走上二楼,每一步都仿佛拖着千斤重的疲惫。

    昂威站在书房门口,立了半分钟,瞥向门底缝隙的一片幽黑,最终还是伸手推开了旁边的书房。

    但他实在睡不着,趴在露台栏杆上,悠闲欣赏了一会月色。

    烟瘾犯了,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才想起来,刚才全都让手下扔垃圾桶里了,也只好作罢。

    谁曾经说过,有些习惯了的东西,要再戒掉,属实不容易,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烟也许如此,但他想到小时候那条狗,怎么都忘不掉,看来可能不适用于活物。

    书房的动静响起的时候,是在后半夜,黛羚立即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侧耳静静聆听着。

    因为隔壁打开了露台的门,所以声音格外清晰,伴随着一阵熟悉而欢快的背景音乐……

    “你的牌也忒好了。”

    “明牌。”

    “王炸。”

    “要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