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宅祠堂,钱氏眼神空洞地盯着墙角。
这世上有许多事是经不起琢磨的。
这些年来,她一直以为是刘娇自己命薄,如今却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从前,每次她闯了祸,都只有张氏站在她这边。她曾经以为,张氏是妯娌中唯一一个好人。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飘过,钱月娥突然佝偻起身子,像条挨了痛打的狗一样哀嚎起来。
那喊声刺破夜空,凄厉至极。
张氏坐在梳妆台前,拿梳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她只是看不惯刘蓉一个带着孩子的二嫁女还能嫁入高门。
而刘娴,她凭什么?
刘蓉好歹是刘绰的亲姐姐。
都是堂姐妹,她怎么就能嫁给国子祭酒家的公子?
而她的媚儿却只能嫁个县尉之子?
这不公平!
跟几个叔伯不同,她的夫君对她言听计从,她就该是众妯娌中过得最好的一个。
可为什么事情却失控了?
那人分明说,玉璧是王府的御赐之物,到时候京兆府可以借追查失窃之物的名义,去许家搜上一搜,让刘蓉这个二嫁女在许家成为扫把星,再也抬不起头。
她分明把东西放到了琉璃箱子里。
可谁能料到琉璃那样的好东西,刘绰竟能送了刘娴两箱?
这几天,她心里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乌云密布。
刘娴的嫁衣毁了,却还有旧嫁衣可以用。
京兆府的确到许家查案了,封的却是刘娴的嫁妆。
那个二嫁女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放了玉璧的箱子偏偏就被抬到了刘娴那里。
让刘娴再受点教训也不错,哪知道那东西竟然是一个死人的传家之物,还扯上了城中传的沸沸扬扬的猫鬼杀人案?
多年来,事情大多是按照她的预料发展的。
上次失控还是九年前。
她在刘娇耳边煽风点火,原本只是想让那两姐妹当众为了虞二郎大打出手,好彻底被刘芳从挑选新妇的名单里剔除。
若是要亲上加亲,嫁给的虞二郎的也该是她的媚儿啊。
哪知道刘娇那般骄横跋扈,竟直接将刘绰推进了河水里。
刘绰?如今,家中最有出息的孩子就是刘绰。
她必须承认,就算她嫉妒到要死,也希望刘绰能一直屹立不倒。
这样,他们一家人才能跟着享福。
可白日里,京兆府的人居然已经查到了琉璃工坊去。
查到刘绰头上,事情怕是要瞒不住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事情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那就得想办法把脏水泼出去。钱氏那个傻女人,只要稍微引导一下,就能让她当替罪羊。
“来人啊!”
“娘子有何吩咐?”房外伺候的小丫鬟应声入内。
“去煮碗甜羹!”
“是!”
丫鬟走后,刘冬不解问:“这半夜三更的,你还不休息,吃什么甜羹?绰姐儿也被卷入了猫鬼杀人案,接下来怕是还有的闹!”
张氏笑得温柔,“郎君,三嫂还在祠堂里,也不知道用过饭没有,我想去看看她!”
“就你心善!这样惹是生非的妇人管她作甚?三兄早就该休了她,偏你一次次替她求情!”刘冬躺下后,拉了拉被子,叹气道,“哎,幸亏咱们早就分家了。这回若是绰姐儿挺过去了,自是最好。若是甩不干净脏水,咱们也还有个退路。这长安官场哪是好闯的?更何况还是个刚十七的小女娘?阿耶和大兄也是,封了县主后,就该让绰绰辞官的。最好是躲到封地去,离朝堂上这帮老狐狸越远越好。”
“夫君说的是!”
夜已深,祠堂的门却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钱氏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眼睛布满血丝。
“三嫂,这么晚了,你肯定饿了,我给你送点甜羹来。”张氏提着食盒,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钱氏木讷地接过,却将碗放到了地上,没有吃。
张氏跪坐在一旁,看似无意地说:“三嫂,我知道你心里苦。妯娌中你是读书最多的,似你这般通透的人,怎么会做出此等危害刘家的事来?可你也不能不吃东西啊,想想三郎和五郎,还有十二娘子,她可不能没有亲娘照顾啊!难道你真想看她落到王氏手里教养?”
钱氏木纳地眼中有了光亮,她看了看那碗甜羹,对张氏道:“你相信我?”
张氏将碗端起来,送到钱氏面前,劝慰道:“三嫂放心,就算他们全都说是你做的,我也是不信的。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清楚?”
钱氏看着张氏,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你自然是信我的,因为你知道是谁做的。”
张氏脸色一变,随即恢复正常,“三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钱氏猛地抓住张氏的胳膊,冷笑道:“你不懂?那我来说给你听听!你既知道那样好的法子让郎君回心转意,为何在彭城时不告诉我?是我在彭城时被磋磨得不够狠?还是咱们彭城老家没有新嫁娘?”
“我····我忘了,不行么?”被钱氏那凶狠的眼神一盯,张氏慌了。
“一到了长安就想起来了?”钱氏也不管她认不认,端起地上的甜羹就往张氏嘴里灌,“我命里福薄,消受不起这好东西!”
张氏紧闭双唇,极力闪避,双手挣脱挡在身前才道:“你干什么?你疯了?拿开!快把碗拿开!”
甜羹撒了一地。
“怎么?连你自己带来的甜羹都不敢喝?”
看见张氏的反应,钱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想让我死?我以死谢罪,你就平安无事了?”钱氏一把拉住想要逃离的张氏,指着旁侧的祖宗牌位道,“张玉华,我在这祖宗牌位前跪了一日,也想了一日。我自问,这些年没有一丝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为何要如此害我?我当你是亲姐妹,对你从没有一丝隐瞒,从没有一丝防备,你害我一个还不够,为何要害死我的娇儿?她喝的那碗参汤里你到底放了什么?你说啊!”
“我···我害你什么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娇儿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张氏惊惶道,她死命想要挣脱钱氏的桎梏,却是怎么也掰不动她的手。
“那你为何不敢喝这碗甜羹?你在里头放了什么?你究竟在那碗参汤里放了什么?”钱氏赤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张氏。
“钱氏,你真是疯了!我好心来看望你,你却污蔑于我,你松手,我要走了!”
钱氏却哪里肯让她如愿,双手像铁箍一样锁着她,“大嫂和二嫂都忙,在库房里归置各家所送添妆的是我们妯娌三个。五弟妹根本就没分到琉璃那边。是你说,这种事沾手的最好是夫妻和顺的福全妇人,否则怕是对新人不利。我才将活儿都交给了你。那箱子里搜出来的韦家玉璧,不是你放的又是谁?”
闻听此言,张氏眼中露出凶光,“哼,就算是我又怎样?你没有证据,没人会相信你。要怪就怪你自己蠢,整日里攀比炫耀,将大房二房得罪了干净。如今,所有人都认为是你见不得娴姐儿嫁得好,这才设计害人。”
正在两人拉扯之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原来是刘坤等人突然闯了进来。
两个女人仪态全无,身上都沾了不少甜羹。
看到屋内场景,众人先是一愣,刘坤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成何体统!”
张氏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满脸委屈地向刘冬哭诉道:“夫君,你来得正好!我好心来看望三嫂,谁知三嫂突然发疯,污蔑于我。”
两人的对话,他们已在外头听得差不多了。刘冬一时之间不知该信谁。
就在此时,钱氏突然拔下头上那根张氏送的金簪,恶狠狠地对着张氏的脖子扎了上去。
鲜血喷涌而出,张氏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身体本能地往后缩,然而钱氏盛怒之下力气极大,周围的人一时间都愣住了,根本来不及阻止。
“救人!快去请大夫!”刘坤忙大声吩咐。
刘冬愤怒地吼道:“钱氏,你竟敢行凶!”
钱月娥松开手,癫狂地大笑起来,“你们这群瞎子,真正作恶多端的是她,你们却都把她当成好人!张玉华,我没有证据指认你,也不用旁人信我。你害死了我的娇儿,我要你偿命!”
众人面面相觑,在场的年轻一辈心中不禁泛起嘀咕。
见张氏被抬走,刘六郎亦步亦趋地跟着离开了。
刘媚却呆愣在当场,不住道:“这不可能,我不信阿娘会做那些事!四姐姐怎么会是阿娘害死的?我不信!”
她自小常跟在刘娇屁股后面跑,跟刘娇感情十分要好。
可看见钱氏那歇斯底里的样子,又由不得她不信。
她也是做了母亲的人,若是有人害死了她的孩儿,她怕也会是那个样子。
“找人验一下那碗甜羹里有没有毒便是!”刘坤道。
很快便有仆人捉了一只鸡过来。半个时辰后,那吃了几口甜羹的鸡死得透透的。
这下,众人看向刘媚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如果张氏真的是无辜的,好端端的她为何要下毒害钱氏?
这时,一直在旁默默观察的刘绰开口了,“此事疑点重重,不可仓促定论。先把她们二人分别看管起来吧。”
众人虽有异议,但刘绰如今地位特殊,大家也不好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