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一个一个说。”
贺知章转身，再次坐在凳子上，开口压住了众灾民的哭嚎，指着最前面的一个汉子，沉声道：“你先说！”
那汉子立刻叩首，哭到：“大人，您要给草民做主啊！”
“我，我是怀源县人，一个月前家里遭了灾，当时官府贴了告示，说皇上仁德，只要到了京城就有活路，我就带着老母妻儿，一家六口来京师逃难。”
“可谁能想到啊，呜呜……”
说着，那汉子竟开始嚎啕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还没到京城，我老母就病死了，我连收敛她的棺材都没有，只能草草的埋了。”
“好不容易挨到京城，可大人们根本不让进城，只让我们在城外呆着，根本就没有救济粮啊！”
“后来，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城里就出来人了，说是要卖我们家里的孩子，我们……”
汉子说到这，后面很多灾民也开始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贺知章面色冰冷，他能想到当初的场景，也能想到这些人的遭遇。
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卖自己的孩子？那可都是至亲骨肉！
“有人饿的实在受不了，只能卖了女儿，换了几个大钱。”
“可城外都是和我们一样逃难的，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吃的啊。”
那汉子继续哭诉道：“后来，守门的大人说，给钱就能进城，进城之后就有吃的。”
“有人把卖女儿的钱拿出来，当真进了城，我们见了，我家闺女见了……啊啊……”
那汉子泪流满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闺女跟我说，爹，你卖了我吧，卖了我，你和娘才能活，弟弟才能活。”
“我……啊啊啊……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那闺女，我闺女，她才八岁啊，八岁！”
汉子以头抢地，只两下，额头便已是一片血迹。
“那是我亲闺女，我怎么舍得啊！”
“可要是不卖闺女，我们一家人就全要饿死了！”
汉子哭的凄惨，连带很多灾民哭的更惨。
这根本就不是他一家的事，而是普遍存在的事。
在场的其他灾民也大多经历了类似的事。
他们靠卖儿卖女活下来了，可必然有更多的人没活下来。
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贺知章心里蹭蹭的冒火，他强压心底的火焰，低声问道：“你家闺女卖给谁了？你可还记得？”
“说是……说是什么侯爷府上的。”
汉子抹了一把眼泪，可根本擦不干净，又道：“我哪敢问，那人只给了十个大钱，就把我闺女领走了。”
“我闺女走的时候，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她都强忍着没哭，我……呜呜呜……我太他妈的窝囊了！”
“我……啊啊啊！”
“往后说。”
贺知章板着脸，心中虽如惊涛骇浪，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示，好像个冷面的判官。
“后来，我拿着这十个大钱，带着老婆儿子进城，可守门的说了，五个大钱进一个人！”
“五个大钱进一个人！”
那汉子忽的吼了起来，眼中透出狠辣的杀意，咬着牙嘶吼道：“他们这是逼人死啊！”
几个青衣卫见状，立刻持刀上前，贺知章冷着眼看他们一眼，几人顿时一怔，赶忙退下。
“我卖了闺女，就能换俩人进城，咋办？我咋办？”
汉子瞪着贺知章，仿若忘了自己是个灾民，仿若忘了贺知章是高高在上的老爷，嘶吼道：“我那时都想直接拼了，去他妈的官府！”
“大胆！”
贺知章身后的青衣卫忍不住了，开口呵斥道：“官府也是你能说的？”
一声爆喝，那汉子被吼的一愣，忽然反应过来，赶忙跪地磕头，吓的瑟瑟发抖。
“怎么了？”
贺知章皱眉，转头看向身后的青衣卫，沉声问道：“官府逼的人家家破人亡，人家还不能骂几句了？”
“这事要放在你身上，你咋办？”
那青衣卫闻言一愣，怯怯的后退一步，不再说话。
“哼。”贺知章看了周围十几个青衣卫一眼，沉声道：“你们生在京城，吃喝不愁，头上还有职位，吃着皇粮，何曾想过这天下还有穷苦人！”
“你们是人，他们也是人，他们凭什么不能活着？就因为没生在京城，他们就低人一等吗？！”
贺知章亦是穷苦人家出身，从军之后奋力拼杀，再加上运气极好，入了皇帝的眼，才有现在的地位。
他知道底层百姓的苦，也知道那种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绝望感。
但京师中的很多人，是不能感同身受的。
青衣卫都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很多人都没明白贺知章的意思。
见他们如此，贺知章心中来了火气，又道：“青衣卫是陛下亲军，你们可知陛下为合成立这衙门？”
“为的就是天下苍生！为的就是黎民百姓！”
“你们若没有为民做主的想法，青衣卫也留不的你们！”
几声呵斥，十几个青衣卫都心生涟漪，开始仔细的思考贺知章的话。
贺知章白了他们一眼，又看向眼前的汉子，道：“之后的事，你继续说。”
那汉子磕了两个头，许是被贺知章方才的话鼓舞了，再次道：“在城门口进不去，我正想拼命，边上却有人先忍不住了。”
“他们高声骂那些老爷，想让家里的人进城，可那些老爷什么都没说，抽出刀子就砍。”
“血直接就喷出来了，那人直挺挺的倒下去，他的儿子媳妇哭嚎着扑上去，又被几个守门的老爷拉开。”
“我那时听他们说，他们又能多弄点银钱，那人的媳妇加上小儿子，能卖二两银子。”
“当时就害怕了，再也不敢闹事。”
汉子的眼泪再次流出，哽咽道：“没了办法，我媳妇就跟我商量，她要把自己卖了，给我们爷俩换点盘缠，进城逃活命去。”
“我……”
汉子说不下去了，贺知章也不打算再问，后面的事，他基本都清楚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属下，问道：“这事，是你们之前同僚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