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叔没说话,他低头慈爱地看着仰头满脸期待的沐亦书,布满褶皱的手摸了摸头颅,动作轻柔。
随后,他放下了手看着沐姝,“我们出去聊一聊吧,徒儿,你在这里等着。”
他已经开口称呼沐亦书为徒儿,显然是已经答应了这件事情。
沐亦书本还忐忑是不是要拒绝,闻言眼神一亮,点头如捣蒜的答应了,乖乖的往蒲团上一坐等着。
沐姝抬脚跟上,莫叔年岁其实并不大,跟沐老将军差不多的岁数,真要算算如今也只是知天命之年,但这华发总是容易白的。
会因为愁,也会因为悲。
等到走到了离禅房好些距离的树下面,莫叔才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去看沐姝,眼角布满细纹的眼中是满满的哀愁,“我答应收他为徒是因为他姓沐,但你为什么要送他过来?”
“如若是为了托孤,我提前告诉你,我不会教亦书学你。”
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一步步走向死路,莫叔自问自己没有这么宽阔的胸怀。
沐姝有些愕然,她无奈笑了笑,自己这一心去往南州的决绝看来很深入人心啊。
笑完后她就赶紧摇头,“只是亦书经历了一些事情,想要赶紧学武而已,我近来也不会再去南州了,上一次过去落下了一些病根,过两天就要出发去江南养病了。”
这在莫叔的意料之内,去战场上的人没有完整回来的。
只是落下一些不影响行动的小伤都算极为幸运的。
他却仍蹙眉,“江南哪里?”
沐姝:“延陵。”
莫叔突然沉默下来,他转过身来看向远方,那边青色的山连绵起伏,隐约也能看到有水波荡漾。
那是江南的方向。
沐姝跟着转身看向那里,轻松补充:“延陵听说是个好地方,还有一条湖,若是去那里看日出,便能欣赏一番朝霞与孤鹰齐飞的景象。”
莫叔侧头看她,神色并没有沐姝的那样轻快,而是带了几分沉重,像是有些心事。
他沉声道:“你的母亲庞氏曾在延陵生活过。”
这句话相当意外,宛若平静湖面突然刮起一阵飓风,将镜面生生吹碎。
沐姝愣了一下,“鬼医一族不是在山间隐秘修行吗,我母亲怎会在延陵生活?”
姨母也曾经说过,她自己是一直在山里修行的。
若不是姐姐出事,庞素影绝不会踏出山脉半步。
莫叔目光投向远处山脉,声音有些怅然,“鬼医一族确实如此,但延陵此前发生过一场疫病之灾,你母亲心善,偷偷跑下山去治病救人,因此曾在延陵呆过。”
疫病之灾。
这四个字和沐姝今日午时所听的那些故事慢慢重合,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一沉。
她缓缓问道:“延陵的那场疫病之灾最后可是在一场大火中终结?”
莫叔却奇怪看她,“并没有,延陵的那场病疫之灾最后解决了。”
沐姝有些傻眼,难道自己想多了?
她不由心里骂了自己一声,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然后心里突然一激灵,这时间线好像也对不上啊。
那三个世家的先人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自己的母亲所见到的又怎么可能会是那场疫病,自己还真是犯傻。
等到情绪平复以后,她好奇问道:“可是由母亲解决的?我从未在宫中看到过相关的记载,母亲也从未说过这件事情。”
莫叔笑,“你母亲是偷偷跑下山的,怎么可能露出自己真实身份,你父母也是在延陵认识的,那场疫病之灾奠定了你父母的情感基础。”
“不过啊——”
莫叔神色再度变得沉重下来,“在那里还有一个人,后来成了你母亲的贴身侍女,在做草药时也会帮忙打杂,那人并不简单。”
沐姝想了想,脑海中窜出一个长相清秀,脸上时常带笑的女子,“莫叔说的可是槐姨?”
莫叔古怪看她一眼,“她让你叫她槐姨?”
沐姝点头,“母亲也这么叫,叫她槐儿。”
莫叔却冷笑一声,“她名字里可不带槐,她姓花,叫花艾生。”
沐姝一惊,“世家的人?怎么会甘愿去做一个民间女子的侍女?”
不仅如此,她的母亲和父亲又怎么会放心这样的人放下身段来做侍女?
除非……
“你父母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一个落魄孤女,但这孤女心很大,她曾尝试过爬上你父亲的床,后来被识破便利落剃发道歉,你母亲心软就又给人留下了。”
“我总觉得这人心性绝不简单,但你的父母后来却又信任了她,觉得那只是她一时犯错而已,不能因为这一件事情就否认她的全部。”
莫叔长长叹了一声,“人还是老了,突然想起一些往事就忍不住碎嘴说些,但到底也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沐姝摇头,“莫叔同我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还是有一点不明,她一个世家之女,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实在是不符合她一个世家之女的风范。
莫叔沉吟,“我后来查了她的身世,她在花家好像是侍妾之女,不受待见,又实在没有什么经商的天赋,就自己跑出来了。”
沐姝了然,但心里却觉得还是奇怪。
她也没再追问,回去带着沐亦书行拜师礼,然后亲自找了禅房打扫一番。
沐亦书在旁边帮忙,小小的身影拿着一个快要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棍子踮着脚在那边扫蜘蛛网,看起来别提多可爱了。
沐姝拦他,沐亦书还不乐意,最后只能是沐姝在旁边紧紧的盯着,等沐亦书终于弄完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走,而是陪着沐亦书在这里睡了一晚上才离开。
离开前沐亦书像个小大人一样嘱咐了很多东西,沐姝直接喜欢的把人抱在自己怀里好好蹂躏一番才放过。
再回到郡主府时,已经是次日傍晚了,沐姝身子骨有些酸痛。
她推开卧房的门就想睡觉好好休息一番,但推开门后,卧房里却站了一个笔挺的陌生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