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冬青在旁边帮忙，一道青菜豆腐勉强做出来。只是林观繁原本准备的只有他一人的分量，徐湘祈还是安排冬青去揽星楼外带两道小菜。
徐湘祈有伤在身，两人以茶代酒。
夜幕初升，晚风习习，院子里气温正好，两人围在石桌旁，借着月色用膳，别有趣意。
方才的失态只持续一瞬，席间林观繁又问了些江南的趣闻，他自小长在北方，对水乡早有憧憬。
两人都是自幼饱读诗书，话题从江南的风土人情延伸到律法的因地制宜，逐渐变成姚珞珞听不懂的高深话题。
她惬意地在虚无中游荡，舒展地放松身体，不多时又开始变得昏昏欲睡。
而后姚珞珞真的睡了过去。
徐湘祈对这一切自然是无知无觉，她噙着笑意与林观繁一来一往交谈，愈发觉得与他相见恨晚。
直到壶中茶水添了又添，茶味已经几乎尝不出，杯中涟漪一圈圈荡开，颜色近乎白水，两人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很晚。
冬青对学识感兴趣的程度和姚珞珞不相上下，早趴在屋里木桌上睡着了。
桌上立着一支烧了大半的白烛，照亮冬青唇角一点晶莹。
徐湘祈与林观繁对视一眼，一同笑起来。
“时间太晚，你该回去了。”林观繁的视线羽毛般落在徐湘祈的脸颊，藏匿着淡淡的不舍。
徐湘祈这才想起今日前来原本是有事要同他商量：
“林公子，若书塾之外你尚有空闲，可否愿意到揽星楼做事？”
“我有一事，如若所托非人，恐生事端。思来想去，便想到公子，贸然提及，不知你意下如何？”
事未成定局，徐湘祈暂且不打算将漕运队的事情对他泄露太多。她自然是相信林观繁的，只是漕运一事说到底是律法的灰色地带，在他态度明朗之前，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太多。
她言辞恳切，却也不过分紧逼，担心林观繁碍于情面应承下来，却强人所难。
林观繁静静听完徐湘祈的请求，注视着她的双眸片刻，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而后，林观繁缓缓回答：
“抱歉，徐小姐，承蒙厚爱，林某不能答应。”
大约没想到林观繁会拒绝得如此果决，徐湘祈微微愣神。
她原本也并未抱着多少希望，林观繁会愿意帮她做事。凭他的学识，林观繁将来绝非池中之物，无论桃花源还是牛棚书塾，定然都是他暂且停歇的浅水，终有一日，林观繁定要翱翔九天。
只是心底浓雾般的失望，挥不散，化不开。
徐湘祈眨眨眼，不想在林观繁面前失态，错开视线，边起身边道：
“你莫要介怀，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徐湘祈不自觉替林观繁找着借口，不知想要安抚谁，“想来书塾事忙，孩子们年幼，难以管束，你必是诸事缠身，是我思虑不周——”
话音戛然而止。
林观繁逾矩握上徐湘祈的手腕，将人留下。
“不是因为书塾。”
感受到手上的温度，徐湘祈讶然回首。
这一霎那，漫天星光，皎皎明月，纷纷落在徐湘祈身后，林观繁仰头看她，恍惚自己抓住了天上最耀眼的星辰。
若这世上当真有神明存在，可否垂怜片刻，让时间停在这瞬间。
纷乱的情愫在林观繁眼底一一闪过，在徐湘祈感到不适之前，他已经松开手。
看出林观繁有话要说，徐湘祈重新坐下来。
林观繁却突然沉默。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日山林初见，幸得搭救。”林观繁声线悠深，轻阖双眼，整个人跌进回忆的涡流。“那一日，原本该是我面圣受封之时。”
林观繁曾以为，这些话他此生都不会对人言。
可在第一句话出口的瞬间，那块始终压在胸前的巨石骤然松动，让他的魂魄有了短暂喘息的空间。
而后将一切娓娓道来，便是水到渠成。
林观繁自幼身负神童盛名，五岁出口成章，十岁文易千石。古语云盛极必反，这一条却并未在他身上应验。林观繁非方仲永之辈，直到十六岁，始终克己复礼，严以律己。
三年时间，林观繁从镇上一路考到京城。繁华上京乱花迷人眼，林观繁没有丝毫贪恋，靠着家里带出来的盘缠在京城租了个巴掌大的小院，继续研学。
寒窑苦学，为的是一朝腾飞，青云直上九万里。
大考结束那日，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林观繁一脚踏出考场，志得意满，只觉天公作美，降下甘霖，警醒他将来入仕，要做个润泽万民、两袖清风的好官。
等着张榜的那些时日，林观繁难得轻松。荷包里只剩半月的生活费，他尽览上京风华，虽一个铜板也不舍得浪费，却也放松了心情。
直到他站在皇榜之下，白着脸一遍遍找过，却始终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旁人看他失魂落魄，好心宽慰：
“看小兄弟面生，想必是第一次参考。一举中第者普天之下凤毛麟角，兄弟且宽心，再学一年，明年定能高中。”
林观繁收拾情绪，抱拳谢过这位好心人。想着自己坐井观天，不知人外有人，太过自大。
自我检讨片刻，本着求教的心意，林观繁挤进人群，打算拜读前三甲的文章。
我朝素来有将前三甲的文章张贴出来的惯例，一来展现三甲能力，二来彰显公平。
状元的文章下人数最多，不少落榜学子围着那篇文章指指点点，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文章引经据典，以民生论国运，足见笔者大才。
一片称赞声中，突然传来一句诘问：
“这，这分明是我的文章！怎会落了旁人的姓名？”
众人静默，随即哄然大笑。
哪里来的疯子，莫不是学文学傻了，竟敢造谣状元的文章。
众人嘻嘻哈哈地让开，才看到人群中出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不像是疯子。
有人看他皮相不错，语气也没了方才的尖酸刻薄，好心道：
“今年未中，还有明年。若是在榜下胡言乱语，被官差抓了蹲大狱，可再无望入朝为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