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服饰与京城风格迥异。如今江宁城乃是早春时节,临街的成衣铺子里已经摆满了形形色色的春衫。进了第一家铺子,迎面便见一套青绿色衣衫迎风摇曳。玉罗裁剪作对襟直领,两侧开叉,隐约可见素纱中衣,袖口浅收,腰间束艾绿丝绦,裙头青碧晕染,好似烟雨朦胧远山眉黛。
看见这套衣裙的第一眼,姚珞珞立刻走不动道了。
吕晏常大手一挥:
“看中哪一件就叫伙计给你包上,这是舅舅家的铺面,随便买。”
“多谢舅舅。”姚珞珞也不气,一连选了五套衣裙,又兴致勃勃地给燕卜情选了几套。
燕卜情平素为了行动方便,多爱穿些骑装、或是一些风格飒爽的衣服。记忆中上次穿这般柔情似水的纱裙,已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架不住姚珞珞软声撒娇,燕卜情还是到隔间换了衣服。
半晌,布帘打开,里头走出个谪仙般的美人。
燕卜情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裙摆,埋怨道:
“这衣服也太不方便了些。”
话虽如此,眼神中的喜欢却藏也藏不住。
美好的事物总是天生便拥有勾魂夺魄的力量。燕卜情对着铜镜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抬头才发现对面几人都默不作声。
她蹙眉:“怎么了,是不是这件衣裙不适合我?”
她又回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挺合适的啊?
还是姚珞珞最先反应过来,轻吸一口气,赞叹道:
“燕娘娘,你简直像是天上的仙女,这件衣裙非你莫属。”
燕卜情脸上升起一抹淡淡的红云。
姚珞珞暗中使力,在吕晏常背后轻轻推了一把。他踉跄一步,借力向前,愣愣走到燕卜情身边:
“卜情,这衣服穿在你身上,很美。”
被吕晏常这样直勾勾盯着,燕卜情轻咳一声,错开视线,诚实道:
“的确,我也十分喜欢。”
一句“喜欢”仿佛打开了吕晏常的开关,他立刻指挥店里的伙计把仓库里其他样式通通拿出来,尽数供燕卜情选择。
兴冲冲交代到一半,吕晏常声音一顿,突然想起被自己忘在身后的外甥女。
在小辈面前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莽撞,吕晏常清了清嗓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身后几人都知情识趣得很,看天的看天,说地的说地,皆是一副为两人谈情说爱腾地方的模样。
燕卜情被吕彦长兴师动众的样子害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
“好你这奸商,莫不是想框着我,把你这铺子里的货物都买下来?”
吕晏常高举双手,大呼冤枉:
“怎敢?这衣服穿在你身上,谁看了不说好?我家铺面的衣裙上了你这活招牌的身,往后定是要日进斗金。”
姚珞珞看着面前斗嘴的两个人笑得开怀,这才是她来到江南最想度过的生活。
几人离开服装店,又去了一家珍宝铺子,其中尽是样式精巧、造型奇特的饰品,一进一出,几人手中又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包裹。
如此一路采买,累了便在路边的茶楼歇脚,听说书人讲述一段凄美悠扬的爱情故事,直到傍晚,一行人才返回栈。
一连数日,姚珞珞和徐湘祈都是这般度过。早上睡到自然醒,用过早午饭,便在吕晏常或是燕卜情的陪伴下,走遍了江宁城中的好景色。
尽管每次见面,大家都默契地避开了关于离别的话题。
但是离别的这一日,终于还是到来了。
几人来时,是乘坐马车进城。离开江宁时,因为姚珞珞腿上不便,选择水路出发。
路上耗费的时间虽长些,但相比陆路却更加舒适。
吕晏常给姚珞珞准备的行囊一箱又一箱,吃穿用度一应俱全,金银珠宝也比比皆是,生怕姐姐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路上受委屈。姚珞珞劝不住,索性收下吕晏常这份沉甸甸的心意。
她知道,若是不能遂了舅舅的心意,他是不会甘心放自己一行人离开的。
昨晚徐湘祈同吕晏常促膝长谈,到了如今别离的时辰,竟然还没有醒来。
姚珞珞尽可能说些依依不舍的离别之词拖延时间,终于等到她在身体中悠悠转醒。
姚珞珞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幸好你醒了,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相见,怎能由我告别?”
徐湘祈强打精神,勉强接过身体。看到吕晏常眼中的莹莹泪光,顿时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血缘的羁绊,哪怕相隔万里,哪怕天各一方,只要再见,就会成为彼此难以割舍的牵绊。
徐湘祈眼中也泛起晶莹的泪珠,她福身冲着吕晏常盈盈一拜:
“万望舅舅保重身体。从前是祈儿不孝,从今往后,祈儿保证,年年都会回江宁来。这里是您和娘亲还有外祖的故乡,这里是我的家,哪有游子在外不归家的道理。”
吕晏常哽咽点头:
“是,祈儿说得不错。明年江南好时节,舅舅在江宁城等你回来,等你回家。”
摆在码头的数十箱行李终于搬完,天色渐晚,已经到了他们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徐湘祈几乎一步三回头,缓步踏上舷梯。
她的神情中满是不舍,不舍之下,又隐隐滋生出未来可期的希望。因为姚珞珞的出现,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安于后宅、乖觉认命的闺阁女子。她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可以决定自己的来去。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回到江宁,却绝不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总有一天,她会永不受离别之苦,摆脱那个吃人的牢笼,活得潇洒自在。
船只缓缓驶离码头,直到吕晏常等人在她眼中化作一个个看不清的虚影。
徐湘祈退回身体,立刻昏睡过去。
姚珞珞睁开双眼,轻声叹了一口气。
即使是与吕晏常没有血缘关系的自己,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也能清晰感受到他对徐湘祈的深切爱意。
连她都心生诸般不舍,更何况是徐湘祈。
暮色渐染,江水粼粼。姚珞珞站在甲板,眺望远方,只见水天一线,江风徐徐抚过芦荻深处,鹭鸟惊起,轻掠河面,画下层层涟漪,猎羽声中,化作天际细碎的微光。
姚珞珞的心境随着那一点消失不见的银光,忽然变得开阔。
正在这时,肩上突然传来一阵暖意。
“小姐,当心着凉。”
冬青的声音仍有些嘶哑,脖颈上的伤略微损伤了声带,好在他们身边有曹老这位圣手同行。
姚珞珞回过神,转身握住冬青冰凉的手腕,嗔怪:
“谁许你出来的?还不快回房好好养病,刘江是怎么回事,竟看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