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再看，尽管对面还是长着一副平平无奇的样貌，那双眼睛中的暗光却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种平静无波、视自己与旁人的性命如草芥的淡漠，让蒋成龙不由得想起曾经。
早年间在北方，他曾与拥有这般眼神的几人交过手。对方不知是什么来头，下手狠毒，比起他亦不遑多让。
那一次交手几乎要了他半条命，自那之后，他不再涉足北方，这才来到江南谋生。
江宁城是他下手的第三座城市。此前两次，城中府尹也曾经因他们行事高调而下令捉拿，但最后都无功而返。
这一次，他身边的人却近乎全军覆没。
蒋成龙摩挲着手中的长棍，脸上泛起无尽的冷意。
难怪连他最欣赏的花腔也没能逃脱官府的追捕，就是因为他们有影一这个秘密武器。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蒋成龙的心头，他看向影一的神色渐渐变得阴狠毒辣。不管影一与当年那些人有没有关系，蒋成龙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当年的一箭之仇，他记了这么多年，心中始终惦记，总有一天要报仇雪恨。
他喃喃道：“既然今日你主动送上门来，老夫焉有不将你的性命留下的道理。”
话音落下，原地只余一道残影。
长街之上，三人方圆数里之外，两队捕快各自以身铸成一道防线。
除了方才逃开的路人，大多数被挡在外面的百姓不知晓街上发生了什么变故，一个个站在捕快面前探头探脑，伸长脖子向里张望。
人群议论纷纷，这时不知谁家娘子不小心松开了稚童的手。小男孩虎头虎脑，摇摇摆摆便要越过捕快往街心去。
好在宁文周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孩子拦腰捞起。那孩子瞪大眼睛看他，宁文周抱着孩子连声问了几句，声音都被淹没在乱哄哄的人群之中。无奈，他只好双手用力，将那小男孩举过头顶，扯着嗓子又喊一遍：
“谁家的小孩丢了！”
那孩子骤然被高高举在半空，不哭不闹，反而咯咯笑了起来，似乎十分喜欢这个举高高的游戏。
到底是母子连心，孩子的笑声引得人群中一位妇人循声回头，顿时惊呼：
“哎呀小宝，你怎么跑那里去啦？”
她艰难挤过人群，来到宁文周面前，不住道歉：
“怪我没将孩子看好，官爷，多谢您，快将这孩子给我吧。”
宁文周年纪不大，板起脸来却很有震慑的样子，再加上一身整肃的官服，将那妇人训得连连点头，保证立刻带着孩子离开，不凑这邪门的热闹。
只是劝走了这两人，留在街上的百姓仍有数百。好在大家虽然心生好奇不肯走，定要凑这个热闹，却也没有人莽莽撞撞，无法无天与官差作对。
可惜就算是站在最前排的人，伸长脖子也看不到街道中间的景象。只好拉着身边人，胡乱猜测一番。
“会不会是京城的皇亲贵胄驾临咱们江宁城，官爷们封了路，是怕咱们冲撞了贵人。”
“哪能啊，若当真有京城的贵人来，官府定要提早一月便大张旗鼓准备，哪会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进城。”
“照我看，说不准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富商，来咱们江宁城做买卖，交易的金额太大，这才封了路。”
“你这话更是没谱。何曾见过商人买卖，官差护卫的？岂不是道行逆施。”
一人凑过来，压低声音道：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刚才从别人那儿听了一耳朵，是街上有人打架，听说是要抓捕什么逃犯，封路是怕咱们搅进去被误伤，是护着咱们呢。”
先前几人回头看他一眼，仔细想想，觉得可能真是这么回事，长长“哦”了一声。
其中一人道：
“打架比武倒是热闹，只是里头再精彩，咱们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什么都瞧不着，何苦还在这里巴巴站着。我不管，我要回家寻我娘子去了。”
话音落下，这人一甩衣袖，当真头也不回地挤开人群离开了。
见挚友离开，另一人道：
“既如此，我也回罢。”
他们之间的对话被旁边的人听了去，不多时便纷纷各自离开，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街道两端的百姓，便七七八八散去不少。
官府原本准备好、在人群中控制舆论的常服捕快只用上了一半。并非是江宁城的百姓觉悟高，只是路封了，他们站在两边空等，无趣的很，何苦在这里白费时间。
蓝兆离坐镇江宁府，听着属下接二连三的汇报，面色渐渐变得轻松，好在百姓是被劝走了。
他提高声调：
“告诉兄弟们，只要今日能顺利将逃窜在外的贼人抓捕归案，本官批假三日，这个月例银翻番！”
传令的捕快一抱拳，扬声道：
“是！”
声音听着比方才喜庆了不少。
街道两端的吵嚷声被夜风吹散，街心仍旧一片安静，只剩拳脚相交之时发出的闷声砰砰作响。
两人交手仓促，彼此用的都并非自己最擅长的兵器。若非影一手中的鞭子刀枪不入，恐怕还真会在蒋成龙手上落了下风。
平地飞沙走石，两人在短短时间过招已不下百次。蒋成龙原本平和的心境，渐渐起了涟漪。他没想到，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竟如此难缠。
不仅在身法和速度上分毫不逊色于他，甚至还能预料到他的招数，防护滴水不漏。除了腰侧一道血痕，蒋成龙竟没能在影一身上讨到半点好处。
话虽如此，落在旁人眼中，影一确实比蒋成龙狼狈许多。腰间的血口正在缓缓浸湿周围的布料，洇出一片比黑色更深的墨色。
然而影一却仿佛不知道痛一般，即使受伤，身形的灵巧却没有丝毫影响。蒋成龙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体力逐渐不济。
影一始终在等待一个一击毙命的时机，他不急不躁，瓮中捉鳖般慢慢消耗蒋成龙的体力。对方在武功方面的造诣更胜他一筹，但蒋成龙却有一个十分致命的缺点，便是体力必定逊色。
故而从一开始，他便用十成力道使出杀招，逼得蒋成龙不得不重视他的分量，拿出同等的专注对待。而后影一迅速转攻为守，消耗对方的同时保存自己的实力，以求一击必中。
纵然蒋成龙现在终于看穿影一的计谋，却已经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