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守着五六个捕快，还有一位厨娘。用来照顾那孩子已是足够。
剩下的，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徐湘祈默然片刻，问蓝兆离：
“敢问大人，这些孩子醒来后要如何安置？”
蓝兆离显然思考过这个问题。江宁城虽富饶，但一个城市有它繁华的一面，必然会有衰败的一面，今日众人所见的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只是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
城中几所慈幼局早已人满为患，最可能的处理方法，便是等这些孩子醒来，各自给他们一些银两，让他们离开。
其中一些年纪稍长的孩子，已经到了可以做工的年纪，届时经由蓝兆离介绍，兴许能养活自己。
至于剩下那些年岁不足的孩子，恐怕只能回他们的来处。
这些话，看着地上瘦骨嶙峋的孩子们，蓝兆离说不出口。
徐湘祈看出蓝兆离的为难，没有再问，而是回头牵住吕晏常的袖子：
“舅舅，家中可否招收这些孩子做学徒？”
吕晏常也正有此意。
“自然可以。”
“家里生意多，孩子们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学，舅舅管吃管住。”
吕晏常摸了摸徐湘祈的头发，抬头对蓝兆离道：
“除此之外，吕家出资，再建一所慈幼局，为那些仍流离失所的孩子尽一份绵薄之力。”
“好，好！”蓝兆离抚掌，“吕老弟大善！老弟放心，慈幼局的选址和文印通通交给我，兴建期间，若府上人手不够，尽管来江宁府要人。”
“大人气。”
解决这一桩压在心头的大事，蓝兆离的神情肉眼可见轻松起来。几人闲聊间，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道：
“姐姐，你腿上的这是什么？”
徐湘祈闻声低头，只见一个梳着乱糟糟小辫的小姑娘正蹲在自己脚边，好奇地盯着她腿上的绑带，软乎乎的小手隔空比比划划，似乎很想摸一下试试。
徐湘祈眉眼柔和下来，弯腰同她小声说话：
“你猜猜看，这是做什么用的？”
豆子凑近来看，随后皱了皱鼻子，将手放下，表情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我猜，大姐姐肯定是受伤了。”
徐湘祈微微吃惊，这孩子看起来最多三四岁，她记得家中弟妹在这个年纪，才是刚刚能听懂记住事情的时候，她竟然能看出自己受伤。
“你怎么猜到的？”
豆子一指徐湘祈的断腿：
“有苦苦的味道，文周哥哥说是药。”
面前的小豆丁突然被人悬空抱进怀中，少年的声音略有责怪，更多的是忧心：
“豆子，不许乱跑。”
教训过豆子，宁文周对徐湘祈行礼道歉：
“孩子不懂事，冒犯贵人，还请徐小姐勿怪。”
徐湘祈看豆子有些委屈地缩在宁文周怀里，笑了笑：
“不会，我很喜欢她。”
豆子闻言立刻冲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叫什么名字，年岁几何？小小年纪竟识得药理。”
宁文周将豆子放回地上，她立刻凑近了徐湘祈，想来是喜欢这个性子温和的漂亮姐姐。
“他们这些孩子无名无姓，她自己给自己起个名字叫豆子，今年已经五岁了。”
可豆子的外表看起来还像是三四岁的小孩子。
徐湘祈心中泛起心疼，小姑娘一双眼睛生得好看，只是脸上身上加起来也没有多少肉，反而显得那双眼睛亮得渗人。
徐湘祈轻轻捏了捏豆子的脸颊，笑意融融道：
“豆子乖，看到那边的大叔没有？以后你和其他小朋友都可以跟着大叔回家，有叔叔婶婶教你们学本事，从今往后，你们再不会忍饥挨饿。”
豆子似懂非懂，顺着徐湘祈指向的方向，看到了高大和煦的吕晏常。
“真的吗？”
豆子问得小心翼翼，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承诺，可身边的大人们都说不能随意听信，莫名其妙会对她好的人都是人牙子，会骗她回去卖了换钱。
可大肚子叔叔是好人，文周哥哥也是好人，这个姐姐和他们关系好，还长得这么漂亮，应该也是好人吧。
豆子在心中逐渐说服自己，正要应声，却被宁文周轻轻拉到了身边。
“多谢徐小姐和吕老爷的好意，文周替其他孩子谢过，只是豆子她……”
宁文周欲言又止，看向豆子的眼神带着欣赏：
“豆子对药理天生敏感，抗药性也强于一般孩子，是个做捕快的好苗子。”
宁文周将豆子从集市带回来之后便立刻找了大夫给她检查，发现她体内的药力几乎已经彻底消散，为求稳妥，大夫还是开了方子替豆子清除余毒。豆子在两人交谈之时自己把玩桌上的药材，竟然将一道迷魂散的药材拼凑得七七八八。
大夫当即就起了收徒的心思，要不是宁文周私心将人留下，豆子早被拐走了。
徐湘祈闻言微怔，看了看宁文周身后的豆子，再看宁文周的表情，心下明悟。
若是豆子真能留在江宁府，有他们这样一身正气的人教导长大，的确是一件幸事。
只是这毕竟算是江宁府的内务，徐湘祈就不便插手了：
“你既有这样的心思，可要好好想想怎么说服蓝大人了。”
“但是，吕府的大门永远会向豆子敞开。”
宁文周闻言对着徐湘祈深鞠一躬：
“文周替豆子感念徐小姐、吕老爷恩德。”
将心中最惦念的一件事解决，徐湘祈久违地感受到了腹中饥饿的感觉。几人动身前往蓝兆离府邸，一顿午膳宾主尽欢。
阳光最盛的时候，徐湘祈一行人漫步回到栈。
青黑色的小虫仍旧安静地躺在木盒之中，为了以防万一，蓝兆离加重了城东的护卫暗桩数量，确保今夜不会有漏网之鱼逃走。
将徐湘祈护送回到栈，影一也悄然离开了栈，来到河道附近埋伏起来。燕卜情睡了半日精神大好，正巧守着昨夜通宵的几人补眠。
在蓝兆离的坚持之下，徐湘祈身边同样安排了捕快护佑身侧。
窗外的阳光一寸寸变换成暖黄色的柔霞。
万事俱备，只待华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