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珞珞回过神,从姜珣的缄默之中,读出自己的过界。
“抱歉,是我问得太多。”
她神色如常地笑笑,指了指冬青离开的方向,“我得去看看周禅有没有为难我家冬青。”
身影重叠的瞬间,姜珣伸手想要拉住姚珞珞,却扑了空。
她仿佛早有预料似的,避开了他的触碰。
苍白的手掌悬在空中,停滞一瞬,而后紧追不舍,直到牵住姚珞珞飘扬的袖摆。
她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
沉疴斑驳的墙面隐隐透出腐朽的气味,天光一暗,漫长的阴影缓缓堆积,直到将姚珞珞的神情淹没。
有些伤人伤己的狠心,能下第一次,却做不来第二次。
姜珣的声音几乎称得上虚弱。
她听到他说:“别走。”
姚珞珞突然想起,她曾经读到过的一句话。
——他可以时常向你展示他的骄傲,但永远不会向你承认他的怯懦。如果你亲眼目睹了他的伤口,那么你也亲眼目睹了他的死亡。
是她在试图杀死两人之间的羁绊。
可将刀递给她的人,是姜珣。
姚珞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姜珣的坦诚。明明他们之间,连称为朋友都勉强。
或许这个屡次闯入她生活中的男人,在她心中远比想象承载了更多分量。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和欺骗,像堆积木般越垒越高。
直到有一天,大厦将倾,满地狼藉。
“如果我不走。”她一字一句:“留下来,我会得到什么呢。”
“另一句谎言或是敷衍吗。”
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挪近,直到将姚珞珞细弱的手腕完整地握进掌心。
明知道是对方在汲取自己的体温。
可姚珞珞还是有被这人掌心那一点微弱的温度灼烧的错觉。
即使握着姚珞珞的手腕,姜珣仍旧只敢虚虚环着,怕她受伤,也怕她身不由己。
他看着姚珞珞发髻边微微晃动的流苏涩然道:
“不是的。”
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拳,力道之大,几乎让伤口崩裂。
这般痛楚之中,姜珣反倒微微冷静下来。
“若我说,对珞珞据实相告,你可能会陷入危险呢?”
姚珞珞终于转过身来,“我——”
“若我说。”姜珣沉沉凝望着姚珞珞的双眼,“我也会因此陷入危险呢。”
“还有冬青姑娘,甚至整个徐府。”
从姜珣的眼睛里面,姚珞珞看出他并非是故意危言耸听。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低声喃喃自语,却已不奢望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仿佛有书页在眼前飞速翻动,姚珞珞在记忆中逐字逐句地翻找。
可是没有。
不管是姜肆还是别的什么,原文中从来没有出现他这样一个人物。
或许他也只是一个游离在男女主故事之外的角色。
姚珞珞颇有些垂头丧气,低声问:
“关于你,有什么是我可以知晓的?哪怕一句真话也好。”
她的身影在姜珣的眼眸中缓缓放大。
他俯下身,靠近姚珞珞的耳边。远远看去,像是一对交颈缠绵的恋人。
“姜珣,我的名字。”
姚珞珞微微睁大眼睛。
此人竟连名字都是假的。
“我的名字,出了这扇门,永不可示于人前。”
“还请珞珞谨记于心。”
四周的空气静静流淌,带来一阵宁心静气的竹香。
“阿肆。”
姚珞珞叹气。
“我怎会错记你的名字。”
周禅自然是在不远处偷看。
这次他仔细隐藏了气息,肯定不会被姜珣发现。
“唔唔!唔唔!”
冬青被周禅用棉绳捆好,摆在另一侧门后。
“好了好了,他不会将你家小姐怎样的。”
冬青哪里肯罢休,那登徒子都快将身子靠在小姐身上了!
看周禅沉迷偷窥无暇顾及她,冬青一咬牙,身体微微后撤,再猛地向前一撞。
门扇发出一声巨响。
周禅吓得一个激灵,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冬青。
只见这小丫头满眼凶光,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他暗自咂舌,这一主一仆,都不是好惹的。
视线转回长廊,方才还站在那里含情脉脉、你侬我侬的两人早没了身影。
“周老板雅兴。”姜珣的声音从身后冷冰冰响起,“这么好奇,来我房中,我仔仔细细说与你听。”
姚珞珞忙着给冬青解绑,算周禅人性未泯,绑得不重,也未曾留下痕迹。看着周禅被姜珣拖走,她还趁机在此人曳地的衣摆上留下一个漆黑的脚印,算是替冬青小出一口气。
不过就算没有这一脚,她相信姜珣也一定会代她帮冬青报仇的。
对了,姜珣。
是他的名字。
冬青将身上的布条一段段扯下,近前来把姚珞珞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只见她家小姐衣衫发饰均好好地待在原位,才肯放下心来。
见姚珞珞满脸笑容,冬青忍不住问:
“小姐,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情,您怎么如此开心?”
“啊?”姚珞珞回过神来,下意识抚上脸颊:“有吗?”
冬青点点头,随即像是想通什么,恍然道:“难不成小姐您喜欢——”
姚珞珞扑上来一把捂住冬青的嘴:“不许胡说!”
她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才将人放开,欲盖弥彰道: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去同两位公子告别便回去吧。”
冬青跟在姚珞珞身后,两人一同向姜珣的房间走去。
“叩叩叩”
半晌,姜珣镇定自若地开门,后面走来一瘸一拐的周禅。
姚珞珞轻咳一声:“那个,阿肆,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周禅不怀好意地看向姜珣:叫得这么亲近,看来两人的关系一日千里呀,这一切多亏他这个大媒人。
姜珣细细琢磨一番姚珞珞的神情,确定其中没有任何伤心难过,才轻声道:
“好,珞珞,你们路上小心。”
冬青将视线转向自家小姐:珞珞?是在叫小姐?她怎么从不知道小姐还有这一个名字。
马车踩着落日的余晖缓缓离去,周禅风度翩翩地站在姜珣身侧,哪里还有方才的狼狈。
“终于同徐家小姐说了实话?”
姜珣的视线追着马车远去,直到目之所及只剩往来匆匆的行人。
他的话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
“要我告诉她,我是个杀人如麻、冷血无情的刽子手,是陛下手中不辨是非善恶,只论利害得失的饮血刀。”
“我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