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珞珞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噩梦。
她先是梦到，自己回到了从小长大的筒子楼。
楼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光着脚，一直跑，好像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她扯着嗓子喊爸爸妈妈，却只听到走廊里传来自己的回声。
直到跑到一条死路，她惊恐地回头，只有一条破烂的白绫在眼前晃动。
姚珞珞扶着斑驳的墙面慢慢站起身，再抬头，却见那条白绫紧紧绷着，上面突然多了一具尸体。
尸体慢慢抬起头，姚珞珞发现，那是她自己。
眼前突然闪过许多纷乱的光影，耳中充斥着听不清的声音。
她试着想要把眼睛睁开，但都以失败告终。
就在此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温柔的光芒，她下意识循着光源的方向前行。
没走几步，她又听到一个声音。
这一次的声音清楚许多。
那声音在异常执着地喊一个名字，一声连着一声，无望又固执地等待一句回答。
她于心不忍，只好装作是那名字的主人，轻轻“嗯”了一声。
而后，世界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姚珞珞是生生疼醒的。
她睁开眼睛，下意识挪动身体，密密麻麻的剧痛瞬间袭来。
她忍不住痛呼一声。
冬青听到响动，立刻直起身子看她，确定人醒了，将手边一直用热水温着的药汤端过来，小心地伺候姚珞珞，勉强喝下半碗。
姚珞珞昨夜一整晚高烧反反复复，身边一刻也离不开人。冬青便睡在旁边的脚踏上。
说是睡，其实冬青只敢闭着眼睛休息，一只手不知疲倦地搭在姚珞珞的手臂上，以确保她体温升高，自己能立刻察觉。
府医领了徐远申的命令，徐湘祈没苏醒之前，他不敢离开，趴在小厅的桌子上将就了一夜。此时听见动静，拎着药箱走了过来。
“脉搏还是很微弱，不过大小姐总算是挺过来了。”府医替姚珞珞把完脉，自己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若是徐湘祈真没救回来，下令的和下手的都怪罪不得，可不就得他一个小小大夫背锅吗？
早知道就不该贪图这里例钱多，去中药铺子做个寻常大夫罢了。
府医提笔写下一张密密麻麻的药方，冬青走不开，院中另一个小丫鬟跟着府医拿药去了。
大约是冬青给她喝下的药有镇痛的作用，方才醒来，姚珞珞只觉得连呼吸都痛的厉害，现在好歹是能开口说话了。
小丫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里面满是血丝。
姚珞珞想起，前日冬青为了等她回来，便一夜没睡。昨夜又不眠不休地照顾她直到现在。
铁人也经不住这么熬。
姚珞珞试着开口，一说话，满嘴都是铁锈的味道。
“冬青，你去休息吧，换个人来照顾。”
姚珞珞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冬青趴在跟前才听清。
听完了，冬青端着一盆血水出去，一会又换了一盆干净的温水回来。
她心中难受，又怕姚珞珞担心，想着出去缓一缓再答话，一开口，眼泪却还是不听话，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她们……照顾得不仔细，还是奴婢来。”
姚珞珞不知该怎么安慰冬青，毕竟自己这幅样子，无论说什么都十分没有说服力。
最后姚珞珞只好劝道：“那就找两个人来帮着你些，你若是累倒了，没人盯着，她们更不好好照顾我了。”
“谁敢！”冬青眼睛一瞪，难得展现出掌事丫鬟的气势。
姚珞珞笑了一下，动作大了些，又牵扯到伤口。
眼看现在这幅身子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她强打精神打听了些昨夜发生的事情，便又沉沉睡去。
看姚珞珞睡着，冬青起身轻手轻脚地将伤处又检查一遍，才坐回脚踏上，怔怔出神。
她方才没敢说，昨夜五小姐突然晕厥，泊悦苑的烛火也燃了一整晚。府医按照徐远申的命令前来照顾徐湘祈，虞夫人就派人出府，高价请了京城最负盛名的名医。
到最后，诊出五小姐只是受惊晕厥，开了两贴安神的汤药，大夫便走了。
这一番举动，没人能说虞夫人一个“不”字。她没抢徐湘祈的大夫，甚至连徐苓芷的药都不在府上抓。她在徐苓芷床边守了一整夜，只是心疼自己的亲生女儿。
甚至最后徐远申都被这番阵仗惊扰了，去看了一眼徐苓芷。据说虞夫人娇柔地哭了一场，两人之间又和好如初。
到最后，遍体鳞伤的，只有姚珞珞一人。
第二日，姚珞珞的伤势又好了些。
冬青终于肯睡上两个时辰，她回屋将被褥囫囵抱过来，铺在姚珞珞床边。
闭眼之前，冬青不放心地再三叮嘱：“小姐，有事一定要叫醒奴婢，知道吗？”
“知道知道。”姚珞珞哄她，“快睡吧，睡醒了我让小厨房给你做红烧肉好好补补，看你都瘦了。”
她忧心忡忡地躺下，不到一分钟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姚珞珞连着睡了两天，精神好了不少，打算找个话本打发时间。
她找了一圈，看见床头放着一本。正打算伸手去够，却听到脑海中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珞珞。”
姚珞珞顿时没了看话本的心思。
面对徐湘祈，姚珞珞有些心虚。
不知道湘祈会不会怪她自作主张。
在心中“嗯”了一声，姚珞珞没敢多说什么。
沉默片刻，徐湘祈轻声说：
“珞珞，把身体还给我吧。”
姚珞珞一怔，记忆里，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徐湘祈说这句话。
自从她出现，不论是一开始对她的不信任，还是后来的彼此坦诚，徐湘祈从没说过“把身体还给她”这种话。
因为徐湘祈知道，姚珞珞无处可去。
可是。
“不行。”
姚珞珞弱小但坚定地拒绝：
“你的灵魂本来就有损伤，现在好不容易醒来，要是接手身体，用不了多长时间又要陷入沉睡。”
“总觉得这样反反复复，你更难恢复。”
“再说。”姚珞珞找出另一个理由，“你睡着了，我才害怕。那天要是有你在，凭咱俩的智慧，没准我就不会被罚了。”
“冬青太累了，我又无聊，正好你醒着，能陪我说话。”
最后一句，姚珞珞的底气略显不足，却还是笑着说完：
“你别担心，我不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