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深深叹了一口气。
原本这孩子的出生，承载了宋家全部的希望与寄托。
当年父母在世时，便有意撮合宋静姝与公上煌结为夫妻。迎娶宋静姝为王妃后，宋家便举全家之力辅佐公上煌成为太子，继承大统。
宋静姝也不负所望，与公上煌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公上煌登基后，她便是当仁不让的后宫之主。
而后不到一年，宋静姝生下公上赫。
宋家满心以为自此之后，公上家的天下便要有宋家一半。却没想到公上赫生来先天不足，多病体弱。册封公上赫为太子的旨意，便就此搁置。
宋瑜的视线落在双目紧闭的小人儿身上，略有怜悯。
勉强坚持三年之久，公上赫吃了不少苦。
黑乎乎的汤药一碗碗地灌进去，还没断奶的年纪，药反而吃的更多。夜里时常惊厥，醒来便是逼近死亡般的窒息。身边的人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孩子便闭了眼睛。
他还记得上次见到公上赫，懵懂无知的孩子坐在他的膝上，小手包裹着自己的一根手指，仰着头问：
“舅舅，人活着都这么疼吗？”
他无话可说，那孩子又继续道：
“母后说是的，熬过这些疼，就能长成像父皇、像舅舅这样的大人了。”
宋瑜只好骗他：“你要相信你母后。”
公上赫委屈地点点头，小声诉苦：
“可是真的好痛啊，舅舅。”
“赫儿是个胆小鬼，赫儿不想活了。”
这些温情而残忍的画面如镜花水月般散去，宋瑜眸色沉沉，神情冷肃。
可你还不能死啊，孩子。
妙无半阖双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蒲团上呼吸孱弱的孩子。
少顷，妙无淡声道：“能救。”
“真的吗仙长！”宋静姝顾不得体统，膝行两步，匍匐在妙无脚边，“求仙长怜悯，只要仙长救我孩儿，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宋瑜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出声阻止。
拂尘轻摆，妙无弯下腰来，握着宋静姝的手臂将人扶起。许是为了稳当些，妙无的力气大了些，将宋静姝的衣服抓出层层褶皱。
宋静姝浑然未觉，满心是公上赫得救的喜悦。
将人扶起，妙无看向站在一旁的宋瑜。
“今夜我需整夜闭关施术，国舅无事便自去休息吧。”
他又看向宋静姝：“娘娘乃是皇子生母，今夜需在侧协助。”
宋家兄妹并未生疑。宋瑜拱手告辞，离开时特意叮嘱把守暗门的侍从，今夜需严加防范。
得知赫儿有救，那数不尽的牌位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宋静姝对妙无的态度愈发恭敬：“仙长，需要我做些什么？”
妙无的神情不似方才般冷淡，他将拂尘随手放在桌边，任由洁白的马尾悄无声息地垂落。
他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瓷瓶，倒出两颗药丸来，分别放在宋静姝的左右掌心。
“一枚喂孩子吃下，一枚需娘娘亲自吃下。”
单看表面，宋静姝看不出这两颗药丸有什么神通。只是现在她已然走投无路，只得照做。
她撬开孩子的嘴，将药放进去，才想起如今孩子连水都咽不下去。
“仙长……”宋静姝正要再问，却见孩子喉间一动，当真将药吞了下去。
“赫儿，赫儿！”
宋静姝惊喜异常，不疑有他，迫不及待吞下了另一颗药丸。
妙无在宋静姝眼中宛若神明降世。她仰起头，几近虔诚地看向妙无，等待下一步指示。
她笑中带泪，烛火摇曳，更衬得宋静姝颜色非常。
妙无眸色暗了暗。
他将手放在腰间，勾起一指，挑开道袍的襟带。
宋静姝浑然未觉，只突然觉得大脑昏昏沉沉，重若千钧。
厚重的长袍落地，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宋静姝呆立当场，瞳孔散开，眼中已然失去了所有神采。
妙无单膝跪下，视线尽情描摹宋静姝的一切。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混合着渺渺禅音。
“恕妙无冒犯——。”
“娘娘。”
烛火翻涌，燃至天明。
宋瑜一早守在院外。
如果可以，公上赫能活着自是最好，也省得他苦口婆心地劝这不肯舍弃公上赫的妹妹。
宋静姝仍旧是昨夜的一身打扮，抱着公上赫从矮门出来。
宋瑜急急问：“如何？”
宋静姝面带喜色：“不愧是家中世代供奉的仙门，昨日赫儿吃了仙长给的药丸，现下已经能灌下水了。”
只是如此？
宋瑜多少有些失望，又不好当着宋静姝的面表现出来，只好又问：
“你在仙长房中一夜，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抄了些经文，而后不小心睡着了。”宋静姝恍惚了一瞬，随即不悦道：
“兄长这是何意？”
看宋静姝误会，宋瑜干笑道：“你想哪去了，我问的是，赫儿只需服一颗药，日后便能痊愈？”
宋静姝摇摇头。
“自然不是如此简单，只是我现在需得立刻回宫，免得陛下生疑。明日白天我再回来一趟，届时再与兄长详谈。”
第二日，宋静姝与宋瑜在书房密谈整日，直至黄昏时分，车驾才匆匆返回皇宫。
时隔一月，陛下在群臣劝谏和皇后的劝说之下，举办了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选秀。
于是，公孙梦如愿成了婉妃。
“你是说，当初的秀女选拔其实是皇后一手策划的，为的是救自己的孩子公上赫一命？”
徐元婕点点头：“苏小是这样说的。”
“据传当初皇后迷信道法，从宋家世代信奉的仙门求来一个秘法，能救公上赫的性命。而这秘法的关键法门，便是要找到一个与皇后命格相近，八字相符的替身。”
“公孙梦就是那个祭品。”
公孙梦。
公上煌看了一眼周太监手里的绿牌，抬手示意：
“就她吧。”
“是。”周太监将公孙梦的玉牌单独取出，交给候在一旁的敬事房太监。
小太监领了牌子，弓着腰退了出去。
公上煌随口问：“这是谁家送上来的秀女？”
手上已经打开了另一本奏折：
西地水患，灾民遍野，当地府尹贪污赈灾款，至饿殍飘零，求圣恩眷顾，派人明察。
朱红色的笔迹将“府尹林天疆”几个字圈了出来，单独放在一旁。
周太监道：“回陛下，是左丞公孙大人家的小姐。”
公上煌笔尖一顿，似乎是想起什么，嘴角挂上一点放松的笑意：
“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