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珞珞和冬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跟着上楼来的店小二先炸了。
满春楼主打高端服务,这种卖艺的杂耍按说是绝对不可能通过重重阻碍,出现在三楼的顾面前。
满春楼虽然对外迎,但因到此消费的人之中不乏高门显贵,贵人口中说出来的事情,被旁人轻而易举听到,没准就是掉脑袋诛九族的大事。因此满春楼从一楼大厅到二楼雅座再到三楼包厢,每一层之间都是有专人戒备管理的。没有小二引路,用餐的顾决计不会被闲杂人等打扰。
谁想到今日竟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如果人投诉,掌柜的追查下来,他这个包间负责人首当其冲,肯定会挨罚。
小二抻着脖子,正打算像个当街被抢了钱包的良民似的,叫来打手将这个拉二胡的瞎子从三楼窗户丢出去,被姚珞珞连忙制止。
“没关系,行走江湖也不容易,让他留下吧。”
小二转过头来立马换上一脸讨好的笑意:“您真是心善!”
姚珞珞倒也没有当街做慈善的爱好,实在是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其中的男人更是凤毛麟角,以至于此人一开口姚珞珞就听出了来人的身份。
京城真是小。
多了一个人,姚珞珞点菜时更加放开了些,鸡鸭鱼肉汤羹甜点时蔬瓜果,各样来一份。
冬青站在后面跟着看菜单,姚珞珞勾一个,她就跟着很是认可地点点头。
眼见顾的消费额越来越多,方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小二也笑得露出一排大板牙。
房间里坐立不安的只剩下一个人。
小二眉开眼笑地上菜去了,还贴心地从外面把门关好。
姚珞珞歪着脑袋背着手,绕着姜珣上下打量一圈。
“你这,活儿挺杂啊?”
姜珣抿唇解释。
“生活所迫。”
“对,你就说你是生活所迫。”
一刻钟前,周禅一拍大腿,想出这么个糟糕透顶的借口。
偏偏他还觉得自己绝顶聪明,手一挥,两个美艳的姑娘规规矩矩上来,给姜珣换上了一件看起来便觉得此人儒雅谦和的外衫。
“你杀气太重,要镇一镇。”
周禅装得一本正经,心里快笑疯了。
他不知从哪摸来一把古色古香的二胡,连着琴弓一起塞进姜珣手里。
“她要是问起怎么会在此处见到你,你便解释自己乃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要四处做活。”
“姑娘家心善,你这么说,人家说不定还能收留你吃顿晚饭。”
“要不是看你为了人家姑娘茶饭不思,我于心不忍,这么好的主意我可不舍得让给你。”周禅摸着下巴将姜珣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总觉得还差些味道。
姜珣习惯性拿起帷帽就要带上,不自在道:
“……你别胡说,我何时茶饭不思了。”
“哎哎。”周禅赶忙制止,一把将这黑漆漆的玩意抢过来扔得远远的。
“戴上这个,你今天不是专程去姑娘面前丢脸……露脸了?”
周禅及时刹车改口,也不知道姜珣听到没有。
他从袖中摸出一条两指宽的黑纱,绕到姜珣身后,帮他系在眼前。
“除了这个,你什么伪装都别做。”
隔着黑纱,姜珣看到镜子中的自己。
跟在周禅这样的花丛浪子身边耳濡目染,他潜意识觉得,只有长得极好看的姑娘才能得人怜爱。
男子应当亦如是。
上次和徐湘祈匆匆见面,姜珣因做了易容,是个寻常小厮的面向。
说丑肯定算不上,只是必然比不上他本容好看。
“我姜珣何需以色悦人。”他冷静地想。
……然后他站在了满春楼的包间里。
周禅一语成谶,那小二进来一次便要在姜珣脸上瞧上一次。
上完最后一道菜,还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感叹世风日下,又暗恨爹娘怎么没给自己生出这样一副好皮囊。
姚珞珞有些新奇地打量男子,不知道对方今天唱得是哪一出。
第一次见面,他一身黑衣,头戴纱帽,看不清面容,只记得如同凌冽冰溪的嗓音,还有不由分说送给她的一把匕首。
第二次见面,这人换做小厮打扮,在长公主府助她免于陷害,却又不肯留下名字,眨眼的功夫人又不见了。
这第三次……
感受到姚珞珞的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姜珣放慢呼吸。
他眨眨眼,却发现视线无处安放。习惯性地将房间所有适合藏匿和偷袭的角落搜寻了一遍,才终于无计可施地落在姚珞珞脸上。
他小心翼翼一步步试探。从光滑白皙的脖颈,到微微勾起的红唇,再到秀气笔挺的鼻梁。
最后,他终于去看她的眼睛。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姚珞珞一直在等着他看过来。
像是银河中闯进一颗莽撞的月亮,左冲右撞想要回归漫无边际的黑夜,却怎么也逃不出繁星的辽阔。
数不清的烛火将屋内照映得亮如白昼,连绵的火光织成一片暖融融的红霞。而近在咫尺的晚霞里,坐着一位如诗如画的姑娘。
他被她吸引,掉进了红尘之中。
姚珞珞看了几秒就收回目光,看男人还站在原地,不由失笑:
“公子还不入席?难不成你真想表演一曲?”
“想必今日公子是专程来找我的,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抬手拍拍冬青正对面的空座,招手道:
“过来坐,上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姚珞珞实在有些饿了,所以这句话被她说得急切又坦诚。
总不好真叫人家站着看她们吃饭。
姜珣一怔,脚步下意识挪动。
多少年来,他见惯了恐惧、厌弃、鄙夷、仇恨。他曾经以为,这世间再没有人,会用这样的眼神注视他。
那种鲜活的、赤诚的、毫无杂质的眼神。
姜珣瞳孔战栗,脉搏紊乱。耳边所有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天地间只剩下姚珞珞一人。
此时此刻,他像是面对着一个永远无法战胜的敌人。
她只要出现,姜珣便能预见到自己的败局。
那种呼之欲出的渴求,姜珣难以形容。
他不想捏断她的脖子。
他想沾染她的呼吸。
此谓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