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夏季，京中多雨。
即便雨停，视线也总是雾蒙蒙的。呼吸间能嗅到花朵绽开的味道，昆虫的嗡鸣声混杂在一起，变得难以分辨。潮湿的水汽氤氲在空气中，沾湿了发梢衣摆，人便总会比往常更容易感到疲惫。
但姚珞珞最喜欢的季节便是夏天。
她喜欢夏天的热烈，喜欢夏天会带来的无尽可能，更喜欢缩在空调房、抱着一半冰西瓜，边吃边追剧的享受。
可惜今年，最后这点她是没办法实现了。
徐元婕离开时颇有些失魂落魄，连带来的团扇也忘了拿走。
“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公主，徐元婕似乎没有多开心。”
今日冬青出门采买，在街上看到了个新奇玩意，惦记着她家小姐近来诸事缠身，便买了一个回来，挂在了软榻旁的窗楣上。
风起雨落，其中的机关便会叮当作响，声音脆如泉水过山涧，十分好听。
姚珞珞的视线被吸引过去，手便不自觉停了下来。
“生母身死，生父高不可攀。若不求富贵地位，确实没什么值得开心的。”徐湘祈瞥了那玩具一眼，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专心点。”
“哦。”姚珞珞乖乖坐直，继续誊写《天工奇谈》，用以练字。
窗外的雨声淅淅索索地又响了起来。
“徐府有母亲只手遮天，我若非嫡出，幼年丧母，恐怕境遇也会同三妹一般艰难。”
“说是感同身受难免虚伪，但我大概能猜到她心中所求。”
不过是身处寒凉之中甚久，想方设法汲取一些温暖罢了。
徐湘祈轻笑一声：“说到底，三妹比我坚强。”
“人和人之间是不可以这么比较的。”姚珞珞一心二用，没有多想回答道：
“换做是她经历你的人生，未必能比你过得更好。倘若是你重走她的命运，也未必会有什么改变。反复琢磨这些根本无法实现的假设，只会徒增烦扰。被想象中的苦难或是幸福侵吞了当下好好生活的能量，不是很傻吗？”
姚珞珞叭叭说完，看着自己写出的文字，心中颇为满意。
“写得真好，我们把它裱起来吧！”
徐湘祈回过神来，目光变得温柔。
是啊，自己真傻。
三妹自然有属于她的耀眼人生，可她自己有何尝不是。
难道她不能认输吗，难道她不能懦弱吗。
习惯一叶障目，时间久了，经竟真的只能看见自己面前的一方天地。
可她们不是藤蔓，而是向阳生长的参天巨树。
她们有权利决定自己选择开花还是结果。
而且现在，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太阳。
徐湘祈笑着回答：“写得的确不错。”
“好了，老规矩，将练习的纸张统统烧掉，熄灯睡觉。”
第二天午时刚过，徐元婕如约前来。
“长姐。”徐元婕在姚珞珞对面坐下，看着面前摆满的坚果花瓣，不由好奇。
“长姐这是在做什么？”
姚珞珞最后洒下一点玫瑰花瓣的碎片作为点缀，将手中盛满冰沙的琉璃碗递给徐元婕。
“尝尝看。”
这是姚珞珞按照现代手法做出来的夏日甜点，算是弥补了一点没有空调的遗憾。
接着姚珞珞也给自己做了一杯。
“怎么样？”
徐元婕露出惊喜的神色，“很好吃。”
她看向徐湘祈，就像从前每一次经过她身边那样，眼神中充满欣赏。
“长姐一向优秀，就连这种小事也游刃有余。”
姚珞珞淡淡一笑，算是承了这句称赞。
她意指不明：“考虑好了吗？”
徐元婕搁下汤匙，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长姐没猜到吗？”
“猜到了，但还是想听你的答案。”姚珞珞知道，徐元婕今天能够出现在这里，十有八九是同意了她的合作邀请。
不过常言道一诺千金，君子之间，有了承诺，才好彼此信任。
徐元婕了然一笑。她站起身，眉眼飒爽，笑得清朗。
“元婕深信长姐，愿助长姐一臂之力。”
姚珞珞也跟着露出笑意。
“是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终日带着假面的徐元婕，直至此刻才露出了分毫属于女主的野心勃勃。
“小姐。”冬青在门外通传，“公主府来人，点名要见小姐。”
虞夫人先姚珞珞一步前来，与站在堂下的宿荷叙话。
“宿荷姑姑亲自前来，是我府上招待不周，怠慢了姑姑。”
到底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虞夫人说话气几分。
宿荷态度倒是显得谦卑，“夫人言重。日前长公主与湘祈小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今日奴婢奉命前来，同湘祈小姐传达公主口谕。”
上次徐湘祈没有告发徐苓芷陷害她，虞夫人是承了她的情的。礼尚往来，这次她也愿意行个方便。
“姑姑稍坐，我派人去找湘祈过来。”
“不必了母亲。”姚珞珞在门外刚巧听到这一句，“方才冬青已经来通传了。”
宿荷转身行礼：“湘祈小姐。”
“姑姑快请起。”姚珞珞稍显亲近又不谄媚，态度不远不近。
虞夫人见状，寻了个借口，将空间留给两人交谈。
事关重大，跟着宿荷前来的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守在门外，身边只剩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妇人站在身后。
“不止姑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与公上鸢约定的时间已过了一日，姚珞珞却还没有开始着手调查。
宿荷将身后之人叫上前来，“公主体恤姑娘艰难，特寻来此人助姑娘一臂之力。”
这人看起来低眉顺眼，相貌平平，毫不起眼，是那种扔进人群便找不出来的。
姚珞珞不解道：“恕湘祈愚钝，敢问这位姑姑是？”
“这是当年侍奉婉妃的婢女苏小，自婉妃殒命，便被发配到冷宫做些洒扫杂务。”
苏小上前一步，“见过湘祈小姐。”
宿荷继续道：“婉妃生产当晚，苏小在屋外服侍。长公主已经审过，此人对于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婉妃生产当日她侍奉在外，或许有些作用，便命奴婢将此人送来。”
这倒是意外之喜。姚珞珞打量苏小一番，见她缩手缩尾，恐怕这些年来没有过什么好生活。
人送来之前，想必公上鸢已然细细审过。
不过她问不出来的东西，不见得姚珞珞找不到。
“当真是雪中送炭，烦请姑姑代为谢恩，此人湘祈便留下了。”
宿荷点点头，又道：“此事公主极为重视，湘祈小姐需要什么便利，尽可来寻长公主。此人也会有个合理的名头留在您身边，这一点湘祈小姐不必理会。”
公上鸢的形象瞬间在姚珞珞心中美好了一点点：
“有劳殿下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