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姚珞珞在某些天马行空的猜测上，有些异于常人的敏锐。
翌日清晨，姚珞珞去给虞夫人请安。
虞夫人见到她便有些头疼。
从前徐湘祈藏拙，整日躲在术雅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许多时候，虞夫人都会忘记徐家还有这么一号人。
与王家那笔糊涂账算是出格，不过也无伤大雅。
这家嫁不出去，另择人家便罢。
总归是要送走的。
谁知这段时间是出了什么岔子，徐湘祈不仅一再出现在人前，对待一些寻常琐事也不再忍让。
这样想着，虞夫人还是亲切地将人唤到身边，嘱咐下人准备早膳。
“今日小厨房做了板栗糕，母亲知道你不喜甜食，便让他们再做些你爱吃的。”
姚珞珞坐在一旁等候虞夫人梳妆。两名丫鬟一左一右站在虞夫人身后，一个梳头，一个点妆。檀木梳顺滑地沿着虞夫人的长发一下下轻扫，她闭眼坐在那里，透出一阵禅意。
仔细大量这个房间，会发现布局虽雅致，但却并不奢华。除了寻常的卧榻衣橱，唯有迎门一扇紫檀屏风，略显奢侈。
注意到姚珞珞的目光停留在屏风上的时间长了些，虞夫人身边的祝姑姑开口搭话：“大小姐可是喜欢这扇屏风？”
姚珞珞看向祝姑姑笑道：“是啊，其上的丹青绘得极好，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祝姑姑露出骄傲的神情：“不是名家，那是夫人亲手制作的。”
“大小姐不妨上前仔细看看。”
姚珞珞闻言好奇，便当真凑过去细看。
屏风共有五扇，每一扇上的山水各有不同，既有崇山峻岭，也有流水人家，若是将屏风扇面展开，五幅扇面还能连成一整张画面。
只是这屏风的材质似乎有些特殊。姚珞珞伸手轻轻摸了一下，惊讶道：“是刺绣。”
“可不是。”祝姑姑笑呵呵地，仿佛是她做出来的一般向姚珞珞炫耀：“大小姐不知道，夫人的绣工在咱们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这个朝代流行纸屏，上好的熟宣薄如蝉翼，固定在框架上，再由技艺精巧的匠人泼墨其上。这项工艺的难点在于，要完成画作而宣纸不破，因此需要下笔者的手极稳。
绣屏少见，因其纹路不够细腻，所以少有人用。
但姚珞珞面前这一幅，技艺可谓是出神入化。
虞夫人的妆发也打理得差不多，丫鬟正拿着两只金钗在发髻上比较。
虞夫人随意点了一支，道：“都是些打发时间的玩意，青玉还当成宝贝似的跟你显摆。”
青玉是祝姑姑的名字，她笑着答话：“夫人这是不好意思了。”
姚珞珞看着这一对主仆如同寻常姐妹般说笑，有一那么一瞬间，会觉得倘若她不是生来便是奴婢，兴许也能坦坦荡荡地过自己的人生。
大概是这片刻温馨影响了姚珞珞的情绪，她原本打算说完事情就走的，却还是留下来陪虞夫人用完了早膳。
板栗糕虽甜，也可浅尝辄止。
众人散去，虞夫人打量着面前的信封，一言不发地看向姚珞珞。
“这是五妹妹落在女儿那里的，今日特意给母亲送来，算是弥补女儿这些日子来给家里带来的麻烦。”
“多谢母亲款待，女儿告退。”
姚珞珞留下这句话，不等虞夫人再问，先一步向外走去。
徐湘祈有些意外姚珞珞竟然这么干脆地将这封信交给了虞夫人。
“用这封信为筹码，说不定对我们实现计划有帮助，珞珞，你确定就这么放弃了。”
姚珞珞语气轻松，“说到底，这信没头没尾，只是个答案罢了。若真的指望它有用，得到这个答案的过程还得我们亲自去找。”
“现在我们最紧要的事情是找出当年偷走徐元婕的真凶，不值得为了这件小事浪费时间，得不偿失。”
姚珞珞心如明镜，笑道：“湘祈，这些事情你一定想得比我明白，还假装试探我。”
徐湘祈跟着笑，没有替自己辩解。
姚珞珞极目远眺，定定地望向自己未来前进的方向。
“你放心吧，我聪明着呢。”
术雅苑中，下人们在院子里寻常打扫。
冬青站在阶上一边指挥一边清扫，忙的不亦乐乎。
“冬青！”姚珞珞扬声呼唤，冬青一溜小跑过来。
“去请三小姐过来，就说我技痒，想与她对弈几盘。”
冬青福一福身，领命走了。
姚珞珞回到书房，洗笔研墨，便要落笔。
“等等。”徐湘祈熟练地接过身体的控制权，温声道：“你的字，还是再练一练吧。”
姚珞珞脸一红，小声道：“还是看得懂的。”
徐湘祈摇摇头，笔尖轻点，落笔写下了几行字。
看清纸上内容，姚珞珞闷闷地笑起来。
她们两个什么时候这样心有灵犀了？
徐元婕来得不慢。冬青将人请到书房，站在门口吩咐几句，便将书房附近的仆从尽数驱散了。
姚珞珞从书架上拿出一副棋盘，摆在桌上。
“元婕，坐。”
徐元婕挑眉，心知大概是接下来的话比较重要，不能被旁人听到，才有此障眼法。
想必便是自己的身世。
她在姚珞珞对面落座，手执黑子，“长姐先请。”
姚珞珞哪里会下围棋，五子棋还差不多。她随意落了一字，将方才写下的文字摆在了徐元婕面前。
书房内棋子与棋盘相撞的声音不断传来，距离书房最近的长廊下，一个小厮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没听到什么特殊的对话。
屋内两人仿佛真的只是在下棋而已。
而书房之内，徐元婕面色苍白，将纸上的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自她有记忆起，娘亲待她是很好的。虽然她的生身陈姨娘不受徐远申喜爱，她们娘俩日子过得拮据，但她的童年时光，还称得上幸福。
直到一日徐远申醉酒，与陈姨娘在花园云雨了一整晚。
这事之后，不只是徐远申心中有愧，又或是单纯地想要封陈姨娘的口，那段时间徐元婕和母亲算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直到大夫诊出陈姨娘有孕。
分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陈姨娘也着实开心了一段时间。但一日徐元婕下学回来，便见陈姨娘委顿在地，身下是一滩触目惊心的红。
陈姨娘腹中的孩子格外顽强，保住了性命。
徐元婕一再追问，陈姨娘却死活不愿意将她为何会昏倒的原因告知她。
虽吃着大补的汤药，陈姨娘的脸色却一日苍白过一日。
直至临盆那天，陈姨娘已然只剩一副骷髅强撑。她拼尽性命诞下一个在胎中便已经窒息而亡的死胎，撑着最后一口气，见了徐元婕最后一面。
她说：
“从今以后，你要在这徐府中提心吊胆的活。”
“娘没本事，保护不了你。”
陈姨娘心中吊着最后一口气息，生机散尽的瞳孔里，倒映着徐元婕小小的身影。
“此生绝不可……违逆夫人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