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芦!又脆又甜的糖葫芦!”
小贩收下几枚铜钱,吆喝着继续向人群中走去。
冬青再现仓鼠式吃法,含糊着问:“小姐,你不吃吗?”
姚珞珞当然想吃!那山楂看起来又红又圆,是真真正正的无添加纯天然。表面一层晶莹的糖浆裹得匀称,一口下去,“咔嚓”一声,脆甜无比。
可惜一来姚珞珞覆着面纱,若是吃东西必然不雅;二来她悄悄出府已是冒险,街上人多眼杂,自己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几步开外有百姓围成一圈,中间搭着一个简易的木台。
“……老方丈低吟一句‘阿弥陀佛’,原地坐化。一众僧人悲恸之时,只听云端传来一声长鸣,通体散发着荧光的白鹤衔着仙草而来,那仙草化作一道青光流入老方丈的尸身,方丈竟死而复生!原来是因其生前广结善缘,感动上天,修成了正果。方丈踏鹤而去,为纪念这一神迹,众弟子便将寺庙以方丈的法号命名,自此香火不断。”
说书先生留着两撇灰白的长须,醒木一拍,便哄得看台下的听众时而惊诧、时而恍然。
姚珞珞站在外圈不前不后听完这段,问冬青:“这先生说的是哪里?”
这故事冬青已经听过许多遍了,当即脱口而出:
“回小姐,是青山寺。出城向东十里便到,求签特别灵验,京中无人不知。”
神佛之事,姚珞珞的态度向来是“虽可不信,不可不敬”,“你也去求过签?”
冬青脸一红,不答话了。
姚珞珞了然,揶揄道:“看你满面桃红,莫不是求了因缘?”
古时候的女子十五岁即可婚嫁,冬青再过一年便要及笄,也难怪会对自己的因缘有所期盼。
“小姐!”
少女心事被如此戳穿,冬青羞红着脸一跺脚,眼中沁出一层薄薄的水雾来。
姚珞珞毫无负罪感,只觉得冬青这小丫头好像一只捏捏包,又软又嫩,总想逗逗她。
“你别欺负她。”徐湘祈清冷的声音响起,“冬青尚且年幼,何谈婚假之事。”
姚珞珞只笑不语,又听冬青气到:
“庙里的师父说我十六岁便会遇到此生正缘,恩,恩爱一生……”
冬青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实在害羞,余下的话便尽数吞了回去,忿忿丢下一句:
“小姐真坏!”
徐湘祈当真不知道小丫头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一时愣住。
这主仆二人一个羞恼一个懵懂,皆是这个年纪应当有的无忧无虑的样子。
姚珞珞深觉,这次集市真是没有白来!
“如此,杂家便回宫复命了。”
临街的酒肆阁楼闹中取静,两人正在窗边交谈。
说话之人尖声细气,一举一动之间满是高高在上的做派。
“有劳。”对面的少年没什么情绪,一纸密令在烛火的舔舐下化为灰烬,纷纷落在桌上。
魏公公耐心等着纸张焚尽,轻哼一声,扭头便走。
与这些沾满血腥气的刽子手打交道,真是晦气!
墙柱旁的阴影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瘦削身影。
眼看着魏公公走下楼梯,姜珣声音漠然:
“城西钱家,十一人。”
“是。”黑衣人恭敬领命,呼吸间便已消失得无声无息。
杯中的茶水已然冷了。
姜珣有些怔怔地伸出手来。
虎口处的茧已不像少时那般粗厚。修长的十指骨节分明,指节微微凸起。因难见天日,肤色是病态的苍白,青紫的血脉微微跳动,仿佛一条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现下念及杀人,这双手已如此稳了。
不知为何,姜珣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扯动嘴角,试着做出一个表情来。
不对,笑不是这样。
不用铜镜,他便清楚自己此刻必定滑稽得像个人偶。
姜珣饮尽茶水,唇舌满是清苦的茶香。
雕花的窗扇被一阵清风吹开,街道上喧哗嘈杂的鼎沸人声争先恐后涌了进来。
“杂耍!杂耍!各位看官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老板,再便宜十文钱,我就要了。”
“枣泥春卷,又香又脆。祖传手艺,不甜不要钱!”
街上的行人三五成群,不时驻足停留,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跑跳,每人手上都拿着一个画作自己属相的糖人。
那是姜珣不曾踏足的,真正的人间。
周遭的声音变得模糊,姜珣心中莫名有些燥意,起身想去关窗。
一阵少女娇俏灵动的笑声,如同破开浓雾的阳光般,笔直而热烈地撞入姜珣的耳中。
姜珣下意识向楼下望去——
满街灯火汇成一条无边无际的长河,向着远方蜿蜒而下。涌动的人群中,无论高声叫卖的小贩还是成群结伴的行人,纷纷化作河中颗颗微不可见的尘星。
唯独一抹梅花,在漫漫星河之中,如月色般皎白澄澈,独一无二地存在着。
夺去了姜珣所有目光。
天色渐沉,姚珞珞微微喘息,声音中仍带着笑意:“时间差不多了,冬青,我们回府。”
“小姐不许再笑我了!”冬青引着姚珞珞尽量避开越来越拥挤的人群,“再笑,我便去老爷面前告发小姐。”
嘿,小丫头还学会威胁人了。
姚珞珞笑着作势去拍冬青的小髻,正在这时,远处不知是谁高喊一声:“诗会开始了!”
“快走快走!闻听今日赵先生出山,各家学子纷纷前来,想在赵先生面前露一露脸。若是被看中收做弟子,来年必定榜上有名!”
“那定是有热闹看了!”
街道瞬间拥挤起来,姚珞珞还来不及反应,被人一撞,瞬间失去了平衡。
完蛋,这要是摔倒她还有命活吗?
姚珞珞一声惊呼还未出口,身形微微一晃,只觉有一冰冷的钝物抵上她的肩胛,帮她保持住了平衡,免于被万人踩踏。
“姑娘当心。”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再看酒肆之上,靠窗的位置只余一杯新茶,热气袅袅而上,哪还有半个人影?
冬青被方才那一眼吓出一身冷汗,慌忙上前来将姚珞珞从头到脚仔细看过一遍:
“小姐你没事吧!”
姚珞珞心脏砰砰跳着,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两名小厮也赶忙挤过人流,一左一右站在姚珞珞身侧。
她回头道谢,“方才多谢公子。”
来人身量高挑,带着一顶黑纱斗笠,看不清面容,却能听出此人应当年纪尚轻。
姚珞珞视线下移,看清了方才帮自己稳住身形的物件。
是一把被此人握在手中的匕首。
匕首由玄铁制成,通体漆黑,寒气四溢,手柄处一颗紫黑色宝石流光溢彩,为其增添了几分魅惑之意。
姚珞珞的视线稍加停顿便匆匆移开,如此盯着别人的东西看,不大礼貌。
怎料下一秒,匕首便被递到姚珞珞眼前。
“喜欢?”
没料到对方如此敏锐,姚珞珞赶忙摆手,尴尬道:“不是不是,只是素来少见,一时好奇罢了。”
姜珣置若罔闻,将匕首向前递了递,“喜欢便拿去。”
冬青上前一步,福了福身:
“多谢公子方才相助我家小姐,只是女子若收留外男之物多有不便,谢公子好意。”
姜珣沉默半晌,又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眼看这人还要纠缠,冬青正要示意小厮动手驱逐,却见姚珞珞微微摇头。
“的确不值钱。”徐湘祈随意道,“勿要再与这登徒子纠缠,东西收下,届时丢了便是。”
“可是……”姚珞珞觉得不合适,怎料猛地手上一坠。
匕首看着小巧,却当真不轻。
姚珞珞还想拒绝,抬头再看,那人已却消失不见了。
冬青小心翼翼盯着匕首,四下环顾,只觉周遭尽是如方才那人一般的孟浪之人,不免着急:
“小姐,我们回去吧!”
“走吧。”高高兴兴逛街,最后却以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结尾。姚珞珞心中嘀咕,大概是被方才的说书先生影响,心生怀疑:这是不是什么不详的征兆?
两名小厮与冬青将她簇拥在中间,沿着来路回府。
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
身后仍是热闹喧哗的人群,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