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魏坪生向前一步,呆呆看着。

    魏坪政,魏俜央,魏俜灵跟在他身边。

    他们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

    坪代表的,是辈分。

    男孩用坪,女孩用俜。

    他们也是首次知道为什么哥哥的名字只有两个字。

    他没要辈分,只要了一个瑕字。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要为这个名字付出之后漫长的一生。

    新的长子追溯画面。

    小东基地。

    寻常的训练呼喝,摔打,战术动作全然不见。

    青年军神情紧张,分为两队。

    一队模拟毒贩军械库岗哨,警惕扫视。

    另一队则潜伏在山林中。

    疲惫训练十几次,才终于停下。

    彼时的青年军近乎筋疲力尽,有人招呼着,但现在吴刚已经在青年军中彻底改名。

    现在,他叫何小东。

    只有魏瑕不认,依旧叫他吴刚。

    “老大,你有没有喜欢的植物。”

    大汗淋漓的吴刚凑过来,往地上一躺,仰头看着无忧树火炬一样的花,随口询问。

    魏瑕顺着他眼睛抬头,目光有些空洞。

    许久才蹦出几个字:“洋槐。”

    吴刚似是来了兴趣,翻身趴在地上,双手垫着脑袋。

    “为什么?”

    魏瑕无端带着一点柔和笑,视线像是看到另一端岁月。

    “好吃。”

    “我妈以前给我蒸槐花,槐花炒鸡蛋。”

    他掰着指头像是报菜名,忽然扭头。

    “还有我弟弟最喜欢......”

    说着说着魏瑕笑出声来,摇头,叼着个草根树叶,居然把自己给说馋了,但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吴刚默默记住,之后轻飘飘开口。

    “老大,我要去哪里找柳长江?”

    魏瑕双臂抱着脑袋,不经意叼着草根,懒洋洋靠在树干上。

    “骆丘市。”

    “骆丘市?肯定有很多洋槐!必须有!”没人注意到吴刚那一刻的眼神带着怎样的狠劲。

    .....

    当代。

    骆丘市。

    长子对比记忆回溯节目播出,骆丘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旅游旺季。

    只是东昌文旅一反常态,完全没有接这波流量的意思。

    他们怕被人戳脊梁骨。

    许多人路过魏瑕记忆追溯中的地方。

    小芳理发店旁的小生录像厅已经衰败,骆丘中学对面的小政台球厅招牌换了一茬又一茬。

    现在这里几十层的写字楼和奢华的商场鳞次栉比。

    原本的旅游小镇和影视城也改成了棉花生产基地,只剩几个漆面斑驳的石刻在风雨侵蚀中诉说着岁月漫长。

    一对老夫妇抬头,林荫里藏着细碎的阳光。

    “这里十五年前就种满了洋槐树,可多了......”

    现在到了季节,凉血止血,清肝泻火的槐花一串一串,像吊在树上的风铃。

    白的耀眼,从浓茂的枝叶中挤出来,沉甸甸挂在枝头。

    有孩子拿着杆子打了一点,放到嘴里,微弱的清甜散开,笑的眯起眼睛。

    槐花榆钱,藏得是人间烟火,多的是生机勃勃。

    只是几名旅好奇的找到这些树木的认养人时,忽然愣住。

    钉在一旁的老牌子明晃晃刻着三个字。

    ——树木认养人何小东。

    从棉花生产基地拉开,自高空俯瞰。

    骆丘市中心,骆丘中学,老城区主干道......

    他们从未发现,原来洋槐树不知不觉,弥散在整座小城。

    那些素净的槐花在枝头跟着暖风摇曳,悄无声息,涤荡时光里每一处躁动不安,最终都化作柔和。

    许多人仰头看着牌子,身边的人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何小东,认养于04年2月3日......”

    原来吴刚在十几年前,真的来过这座城市。

    那个记忆追溯中戾气被温和消磨的缅邦人,在老大的城市种满了洋槐。

    老夫妻还记得以前这些地方的荒芜。

    他们无法想象何小东花了多少钱,用了多少手段。

    “这里以前最多的是油松。”

    年迈的老人伸手触碰粗糙却又生机勃勃的树皮。

    “后来因为魏瑕喜欢洋槐,这里开始一地雪白。”

    风又起,吹动漫天槐花,骆丘入了春。

    长子追溯仍在继续。

    吴刚又仰面躺下,从树叶枝蔓中钻过来的光照的他闭上眼睛。

    “老大,洋槐花肯定会开满骆丘。”

    他声音也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不知道是对魏瑕说,还是在告诉自己。

    叼着的草根在魏瑕嘴端跟着风晃荡,他靠在树上,听着吴刚这个傻小子开口,摇头失笑。

    吴刚都没去过骆丘,自然也见不到满地油松的小城。

    休息的时间凑过来的青年军很多,绕着魏瑕在树荫下围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

    “你们喜欢什么?”魏瑕在很认真问每个人的愿望。

    瘦脸的索吞最先举手,生了些麻子的黑脸带着兴奋。

    “老大,我不喜欢植物,我就喜欢手表。”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索吞咧嘴,汉语生涩。

    “我看那些大人物都戴手表,气派的很。”

    “我喜欢钢笔,老外白人胸口挂着钢笔,一看就有文化。”

    “我不要文化,我就喜欢磁带,听歌。”

    “切,你们这些算什么,听过以前老人的围鼓吗,那听起来才叫有气势......”

    一群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的脸红脖子粗。

    魏瑕默默笑着,将这些最淳朴的愿望一一记在心底。

    他仔细看着这些还带几分稚嫩的脸,似乎一个也不愿意错过。

    赵建永坐在吴刚身边,声音很轻。

    “他在记住每一个人,你们的老大在害怕。”

    “他害怕有人死在之后的行动里。”

    吴刚无所谓,扯了两片叶子盖在眼睛上遮着太阳:“老大自己也很危险啊。”

    赵建永沉默了,半晌才叹息似的开口:“但他就是心软。”

    吴刚一直看着。

    他和弟兄们那些一生不是在枪林弹雨中厮混,便是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哪里受到这样的尊重。

    他甚至在魏瑕离开之后拙劣的学着他的模样,询问每一个人的愿望。

    赵建永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

    他终于感受到昔日队伍里的气息。

    吴刚就站在阳光下,简陋的小东基地在后来的岁月一直镌刻在他脑海。

    所以他看着魏瑕离开的背影。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很多年后吴刚会吐出这一句。

    “老大。”

    “被你改变的那部分我,代替你永远的和我站在一起。”

    “我会一直记得你的特质,它们像群星一样闪烁。”

    “所以。”

    “我要疯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