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下午，老陈回到A城来。
仿佛从牢里放出来，解放区的天虽然是灰蒙蒙的天，但解放区的人却想撒欢。
一进城，他就迫不及待给乔麦电话，他说今天比计划中早点回来了，工作组那帮伙计撤的早。他等不及晚上，现在就想见她一面。
乔麦说：你先回家看孩子吧。
老陈说他给妞妞打电话，一切都好。
他说：我就在你家楼下，你跑出来扔个垃圾，让我抱你一下好吗。
在小城工作的时候，老陈努力登山打虎。回到A城来意味着放松的生活，老男人已备好汽油和火柴，准备再次把老房子点了，让恋爱的火势蔓延。
而他若是见到她，拨开群众雪亮的目光，先抱抱她，把她举高高。
尽管她一百多斤的体重，举着也费力。
但是整个下午，乔麦的心浸在悲伤的河里。火遇到水，灭了。
她语气生硬：我没在家，我家没垃圾。
老陈：你怎么了？上午打电话时还好好的。
水漫金山，汹涌澎湃，乔麦大声说：我好的很，活蹦乱跳的。你倒是回家看看你闺女还活蹦乱跳吗。忙忙忙，你比国务院总理还忙，地球离了你不转了吗？你女儿离了你…
她说不下去了。她遵守诺言，没有妞妞的允许，她不会告诉老陈的。
老陈以为女人的脾气跟猫一样捉摸不透。只好悻悻打道回府。
挂了电话。乔麦却想，一滴酒回不到最初的葡萄。
搬了新家后，她买了一些葡萄酿酒。有人告诉她酿酒不要用最好的葡萄，要用次好的葡萄才能酿出好酒。
所以，那些大个头的圆溜溜的红的发紫的葡萄没有被她翻牌子，她挑了小小的带着生长的疤痕的葡萄，把它们摁到坛子里，封坛酿酒。
做为文艺青年的惯犯，她想，这不是和最爱的葡萄相忘江湖，和次爱的葡萄酿个地老天荒吗？
2
陆致礼貌似是那些适合酿酒的葡萄。
到了晚上，从前的一家三口人去吃了火锅。
大约又一次当了英雄，陆致礼浑身发散着高级葡萄的光泽。
火锅店也选在本市红火的六宫格。顾名思义火锅有六个不同的格子，六种不同的火锅汤料。
陆致礼显然对这次吃饭挺重视的，下午的空挡还去理了发，因为从前乔麦说他理发后就是一个好狗头，头发一旦长了，炸毛炸翅的，丑的白送都没人要。
等着汤料开起来之前，陆致礼还把三头糖醋蒜一股脑儿放乔麦旁边，意思是，让你一次吃个够。
陆致礼妄图用糖醋蒜把乔麦捧成太后。可以叫蒜太后了。
蒜太后安心享用。
并问陆桥帅今天跟着爸爸都干了些啥。
陆桥帅眉飞色舞说起了今天的游戏，一套一套的，显然玩的十分投入。致礼当年的游戏武侠霸主，有了继承人，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气势。
乔麦想，要是自己去了上海，轮到致礼带孩子的周末，难道都要和儿子泡在游戏里吗。
她忍不住对致礼说：你不是说今天要和儿子去游乐场吗，怎么一天都泡在游戏里，当心他的眼睛。
致礼：你儿子不想去我难道还要拖着他去。
陆桥帅：我爸爸说先打会儿游戏再去，没想到一打停不下来了，嘻嘻，老妈，游戏高手都是聪明人。
致礼接茬：那是，像你妈那样的笨脑袋，来个植物大战僵尸，都是被僵尸吃了。
陆桥帅笑。乔麦当年玩植物大战僵尸，的确经常被僵尸吃了，气得太后啪啪摔鼠标。
乔麦：我跟你说正事呢。男孩子要经常到户外跑啊跳啊，甚至爬个树掏个鸟，都比培养一个游戏大王要好吧。
致礼有点不耐烦：爬棵树掏个鸟？你给我找树来，找鸟来……你以为这是我们小时候啊。要是今天带孩子出去玩，哪能随时听你调遣，说去河边就跑河边，说救人就救人…
陆桥帅：老爹，你救谁了？
陆致礼岂能错过当英雄的好时机：你妞妞姐姐和小混混打架，你妈办不了这事，我去把小混混打跑了。事实证明，你老爹能文能武，不但在游戏里当霸主，生活中也是有两下子的。
陆桥帅夸张了崩了个英文单词：really？
英雄陆致礼回答：really！
时光永流逝，街市仍太平。他们依旧是从前的样子。
这时候，服务员开始次第上菜。
致礼张罗着先把肉下锅。陆桥帅一天不吃肉，嘴巴都要淡出鸟儿来。
肉在汤里轻轻一涮，陆致礼就要把它们捞出来。他怕肉老了。而乔麦要吃十分熟的，杀杀肉里的菌。
但陆致礼站起来，开始捞肉。
这时候，他身边的长条木凳子上，坐了一个人。
3
萍萍来了。
乔麦一看萍萍，还真跟自己有点像，都是圆脸大眼这一挂的。
由于以前这俩大苹果曾经碰撞过，乔麦深知这位姑奶奶的性子。陆老太从楼梯上滚下里的事儿，虽然不是萍萍直接推下去的，但总归跟她有关系。
她以为萍萍是来砸场子的。
致礼大为紧张，赶紧停了捞肉，张罗服务员拿一副碗筷来。
萍萍坐下来，笑吟吟的对致礼说：好久没见到你了，今儿和朋友来吃火锅，碰巧遇见了你，就过来瞧瞧。气色不错啊哥哥。
致礼说：被火锅热气熏得。
萍萍：我还有些衣服放在你那边，哥哥哪天有空，我去拿来。
萍萍之前都像是俯伏在地恳求自己的原谅的臣仆，致礼故意高高在上吊着她。如今主动撤了，高高在上的他好似上吊到一半又不想死了，滋味不好受。于是说：你想哪天就哪天吧。
萍萍笑着说：今晚？
致礼：也行吧。
萍萍：我想了想，今晚不行，我跟朋友吃完火锅还要去唱歌，唱完歌还要去吃宵夜，吃完宵夜接下来还有安排，哈哈，这不都第二天了吗。
致礼：第二天也行吧。
萍萍：第二天我要睡个日上三竿。哥哥，等我再给你时间吧。哥哥，我先撤了，朋友在等我呢。
说着，站起身子，捋了捋身上的衣服，就像小鸟梳理自己漂亮的羽毛，转身轻快的走了。
致礼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萍萍的羽毛。等那只鸟落在另一边。
致礼抬起身子看了看。看见萍萍在跟一个男人吃火锅。
从此，致礼这顿火锅吃的心神不宁。
乔麦看在眼里。
萍萍将撒娇和撒泼很好的融合在一起。这大约是捕获致礼的重要法则。
人是个容易遗忘的动物，哪怕这个女人是个间接杀手，但陆老太那些话也许被子女们当成昏话。互不信任的家庭成员间，哪怕血的代价，都不能换回教训。
陆致礼固然对前妻念念不忘，但前妻适合当大婆或太后，抚养孩子上山打虎而后母仪天下，男人宠的都是莺歌燕舞甚至口技高超的小妾。
两人各怀心事，同吃一顿火锅。
这时候，乔麦的手机来了老陈的一条信息。
她的心打了呼哨，一下飞到老陈那边去了。
4
老陈被乔麦一顿无名火伺候后，立马回家。
家里，他闺女妞妞好像水灵灵的植物经过烈日烘烤，有点蔫。脸上还有点小伤。
妞妞尽量给自己淋点水，制造生机的假象。她跟爸爸轻描淡写汇报说是擦伤。
联想到乔麦说的那番气话，陈有福感觉到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就问妞妞发生了什么。
聪明的妞妞说：爸爸，我跟乔麦阿姨和好了。
老陈十分惊奇。
妞妞说：今天遇见了个小流氓，我是军人的闺女，谁怕谁啊。就想跟他打一架，但我高估了自己，肯定打不过人家，这时候乔麦阿姨赶来，那小混混吓跑了。多亏了她，所以我想通了，以后不恨她了。
老陈知道乔麦和妞妞今天遇见了，地点是在超市。接下来的时候难道又第二次重逢？因此心里七上八下。但毫无疑问，妞妞看起来精神不佳，大约是被吓到了。
他对妞妞说，以后不能逞强，有啥事要先告诉爸爸。就算爸爸再忙，忙不过国务院总理，坐直升飞机也要飞回来保护闺女。
妞妞答应着。躲过爸爸的目光，躲到自己屋里了。
中年这辆打着补丁的火车超速奔跑，如今停在自己的站台，要加点油，修补下漏洞。老陈也睡了一大觉。
他是被电话吵醒的。
秘书妹妹爱琴打来的，说她爹想小陈想的厉害，特地从超市了买了上好的茶叶给他留着。小陈仿佛是他流落民间多年的儿子，如今要回来。老父亲激动万分。
如果当初有舔狗的心态，为了开拓关系网而接近老爷子。但和老爷子接触中，真心换人心，他也对老人有了感情。看到老爷子，俨然自己的爹还活着。令孤儿心态的他生出很多亲切感。
爱琴打这个电话，一是传达老爷子的心愿，希望老陈能早点到饭店，两人私下多说一回儿话。
当然还有点爱琴的私心在里面。在失婚中年妇女的心里，老陈如男神一样的存在。
老陈答应着。
起身去看妞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