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上午，乔麦把陆桥帅送到他爹这里。
车子停在楼下，乔麦让陆桥帅自己上楼，进门后给她报个信儿就好。
陆桥帅一溜烟上楼。过了一会儿，又跑下楼来，说使劲摁门铃家里没人。
乔麦给陆致礼打电话，也没人接。心想这兔崽子肯定睡到日上三竿了。
于是带着儿子上楼敲门。
门铃响了很长时候，也没人答应。娘俩等在门口。
乔麦今天穿了那件淡绿格子的旗袍，午间她要赴约。出门前干脆换了行头，省的再次爬楼。她打算去公司处理一点事情，然后去跟秘书吃饭。
陆桥帅问妈妈中午要跟陈伯伯一起吗。
乔麦说，陈伯伯还在小城值班，妈妈是跟业务上有联系的朋友见面。
陆桥帅眨着大眼睛问：是李湛哥哥吗。
乔麦笑着说：李湛在美国呢，见到他是很不容易的。
美国在地球的另一边，李湛哥哥可以打个井钻过来，我们就能见面了。
陆桥帅说起李湛，比说到陈伯伯眼里更有光彩。
如果小孩子心里有杆秤，他的重量一定偏向了李湛。
乔麦：也许李湛正在挖井呢。
陆桥帅一本正经说：我知道地球是挖不透的。妈妈，如果你要是再婚的话，我支持你选择李湛哥哥。
乔麦未料儿子如此说话，一下子来了兴趣，让陆桥帅说说他的观点。
陆桥帅：首先呢，陈伯伯太老了。比你老十岁。等过十年，妈妈还是很好看，但是陈伯伯就是老头了。第二，妞妞姐姐对你不好，我可不想让她欺负你。
五年级的小男生，说话像个大人。
乔麦问：那为什么是李湛呢。
陆桥帅：因为你和李湛哥哥在一起很轻松，很快乐，能说得上话来，我也是。
儿子就像小树，偷着拔高一节，让母亲大吃一惊并且感动。陆桥帅能说出这番话来，乔麦对他刮目相看。
乔麦和李湛偶尔联系。她甚至试着用英文给他写蹩脚的邮件，短短的文字，她写出一身汗。而李湛总是送上许多赞美，夸她是语言的天才，未来不可估量。末了他还会说，你要是来美国，大约也没我什么事儿了。
这大约是一个男人的自卑吧。
若她真的去了美国，怎么确定会跟他没什么呢？毕竟她对他心猿意马过。但他并没有真诚相邀。
所以，尽管她和李湛有灵魂之约。但灵魂这事没有具体的落到吃饭穿衣放屁打嗝上，她不会为虚空的东西不顾一切的。
穷孩子出身的女人，她们的爱情里，沾染着遗落的饭粒子。
娘俩聊着，致礼却回来了，手里还提着小笼蒸包和豆腐脑。
原来是出门买早餐了，手机忘在家里。
从前致礼走路撞电线杆子的，一抬头看见明晃晃的前妻，瘦了很多，旗袍里的身子曲线玲珑。他的钛合金狗眼瞎了一下。
致礼开了门，乔麦要走。致礼说：到了家门口，进来看看吧。
陆桥帅一拉妈妈的手，乔麦进了屋。
2
好久没来这个新房了。
走的时候，新房还是毛胚房，卧室的墙上还有民工对小红的表白，如今房子经过简单装修，抹去了曾经的痕迹。
但是围绕着房事发生的太多悲欢，在每个人心上都有印记。
陆致礼一进屋就钻卫生间，当了造粪机器。
陆桥帅在小学二年级时写作文《我的爸爸》，他写道：我的爸爸喜欢打游戏，总是能打第一名。他还喜欢拉屎，能拉很长时间，我想尿尿，爸爸总是占着茅坑…
茅坑不会写，用了拼音。
陆桥帅说要吃豆腐脑，其实他们母子早就吃了早饭。乔麦穿过厅到厨房去拿碗。
房子还算是新房，可是已经住过不同的女人。最早的小红，杨二妮，萍萍，陆老太最大的心愿就是在洒满阳光的房子养老，守着她的儿孙，但她一天没住过这房子，还因为房事而死。
她自己买的房子却没有在这里住一天，但不知为什么，她没有遗憾。她来的这个房子已经不是她的了，就是另一个人的家。
如果说厅还勉强看得过去。厨房暴露了陆致礼的真相。灶台上的铁锅又生锈了，碗池里泡着一摞碗，一把筷子，都快发霉了。
致礼用完了碗柜里所有的碗。没有女人的家他就是个造粪机器。
乔麦挽起袖子，先洗了两个碗拿出去，给爷俩盛饭。
这时候陆致礼已经从茅坑里出来，腿一拐一瘸的，又跟耗子一样麻腿了。他在她面前，还是从前的样子，蹲坑看书或者手机，筷子倒了不扶，一步跨过去。
他是好人，可和他生活太累了。
她在他面前，还是从前的样子，遇到看不惯的事情，有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如挽起袖子去做，她就要返回去收拾下厨房，转而对他说：一个碗一百块，洗完我数数几个，你付款。
致礼：碗比裤衩子还贵。
乔麦想起来以前两人过日子，致礼洗澡后连自己内裤都不洗，让老婆洗，乔麦就说一条内裤一百。致礼宁愿花一百块也不愿意自己动手。
打完嘴官司，乔麦就去厨房洗碗。
洗完了碗，数了数一共有九个，可以凑集一千块了。
老实人有心理负担，干脆一千块买一送一，还顺便把灶台擦了，垃圾入袋。
扭头，看见了陈有福家的阳台。
3
从她家厨房能看到陈有福家的阳台。
阳台晾衣架上有洗了的床单和衣服。
妞妞的影子似乎闪了一下。又消失了。
那夜妞妞找人袭击未果后，她曾经想把这事告诉老陈。
但那晚小城所在的开发区发生了一件大事，停车场里的一辆油罐车发生爆炸，引爆了周围的汽车。视频在网上曝光后不久就被删帖了，由于临近双节，此事被压下去了，但因此让开发区的各企业风声鹤唳，戒备森严。老陈的公司是当地企业的龙头老大，自然更加重视。
乔麦恰好知道那件事，只表达了对老陈的关心，关于妞妞的事，她只字未提。再说，没证据的事又能如何，哪个老父亲不向着自己女儿呢。
她站在厨房的窗前，看着男邻居家的阳台。
一回头，吓了一跳。
4
致礼就在她身后站着。
致礼刚才进厨房拿东西，看见前妻穿了绿格子旗袍的背影。红色围裙的带子系在腰间，显得她的腰更细了。从前也是，她看起来再丰满，她的背总是单薄性感。
他忽然觉得她比新婚时代更有味道。他很想从背后抱她，吻她，像新婚时代他们的无数次缠绵一样。这个肉体本来是他的，如今却是别人的了。
但是他知道一动她，她就会抄起擀面杖打他。她的心已经如野马，跑远了。她今天穿了这么美的衣服，肯定是给与她约会那个的王八蛋看的。
于是他就呆呆的看了她一阵儿。心里有些自卑。
看见乔麦吓了一哆嗦，就说：我不是坏蛋，我是英雄。
乔麦：男人都觉得自己是英雄，女人都以为自己是美人。英雄，今天洗了九个碗，凑一千块给美人。
致礼：给美人，又不是给你。
乔麦知道他今天要带着陆桥帅要去游乐场玩，还要吃饭买东西，又是一大笔钱。她猜想致礼也没什么钱了，萍萍是个能花钱的主儿，衣服鞋子都爱名牌，致礼不过是工资略微高的小员工，工资总是有数的。估计也被萍萍造的差不多了。
她也不是非要他的钱，就是借此敲打一下前夫，但眼下又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她对跟他扯皮没什么兴趣。
乔麦就要离开厨房，致礼忽然说，你要是见着老陈，跟他说说，他闺女妞妞这几天不对劲儿，好像有个小伙子盯着她。
乔麦一下想起那张黑瘦的脸，就问：你怎么知道的。
致礼：今早买了两份早餐，一份给妞妞送去了，去看看没啥事我也就放心了。
原来这货买早餐是给妞妞送，看来还是有点长进的。
致礼又大体说了关于妞妞的事儿。他以为前妻今天的约会肯定跟老陈有关。
乔麦嘴上答应着。她几乎肯定妞妞和这个狗杠鱼牵扯不清。
5
离开新房子。
乔麦开车出小区。门卫不在，横杆拦着车子，她只好等在门口。
忽见一个纤瘦的黑影子从车前飘过。
妞妞穿了一身和年龄不相称的黑色，看起来像个年轻的小寡妇。从前她走路昂首挺胸，以舞者的优美姿态示人。如今却低着头，匆匆从门口飘过。
小寡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她要去哪儿呢。
想起致礼说的那事儿，乔麦心里有莫名的不安。
横杆翘起来，乔麦的车子被放行。
出租车还在乔麦的视线里，她决定跟一段路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