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麦的世界里有一件勉强穿进去的旗袍。
陈有福的夜晚来不及蹉跎。
今年的国庆和中秋前后脚,是个双黄蛋。在A城的送礼习俗里,中秋节和新年一样重要。
连着几天的夜晚,老陈身怀重要任务,就是给高一级的关系户送礼。
当年做办公室主任时,老陈有过很多送礼的经验。但是王经理李经理之流,表面上清正廉洁,暗地里恨不能敞开大门,金银财宝滚滚来。
到了市长这个级别甚至再往上走,手里拿着钻石都找不到门。官越大,越谨慎,送礼越有学问。
老陈从局子里被放出来后,他告诉乔麦要去XX城出差,其实在A城的夜晚当耗子打洞,疏通关系,A城的别墅趴,是他的据点。
这晚,他来到根据地,在阁楼的菜园里呆了半天。
白菜在卷心,菜叶子被绿虫子吃的千疮百孔。韭菜也长高了,秋后的韭菜最香,他馋韭菜饺子了。当年在小城的岁月,女邻居乔麦包了饺子后,经常叫人参娃娃来送饺子。他其实最爱吃韭菜馅的,韭菜加肉或者素三鲜他都爱。但是后来他胃不太好,乔麦就不让他吃韭菜。
今夜他看见这些韭菜,忽然想念韭菜馅儿的饺子了。他很想不顾胃这个家伙的感受,饱餐一顿韭菜饺子。
想念食物的背后,其实是想念一个人。
在他挥着镰刀割韭菜的时候,小马太太上楼来,笑着说:老陈,你还真有闲心,东西都准备好了,你进来看看。
老陈没有停下镰刀:我割完这一茬着。
小马太太: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来我们这里吃饭的人,几乎很少点韭菜馅儿的东西。你知道为嘛吗。
老陈知道为嘛,但还是问她为嘛。女人都有表达欲,排在食色之后。
小马太太:因为来这里的人跟普通消费者还是有区别的,这里除了吃,还肩负着搞关系的大任,要是吃的牙缝里塞满韭菜,立马显出土鳖的真相来,很掉价的。
小马太太说完发出一串轻微的笑声。她的笑声,用小学生作文的标准来形容很恰当:银铃般的笑声。
所以,老陈在这里种韭菜,其实是种了一种不太实用的菜。厨房不用,他胃不好。偏偏韭菜长势良好,割了一茬又一茬,大多被小马太太送了人。
小马太太说,蔬菜若是有性子,韭菜心眼实在,实在是个好听的词,直接说傻韭菜最适合。
乔麦想像中老陈露台种菜小马太太一边拿虫子的和谐画面,真相是:马太太对老板的菜园子并不上心,若是别墅趴自己说了算,她要种满园子花的。
老陈把割下的韭菜送到车子的后备箱里,他说第二天要将韭菜送一户重要人家。
马太太对韭菜送谁并不感兴趣,反正达官贵人是不稀罕的。
回来的时候,老陈身影在楼梯间一闪,被乔麦抓了尾巴。
2
老陈返回阁楼里,马太太把准备好的送礼清单给老陈汇报。今夜老陈将出洞,搞定部分关系户。
准备礼物的重任交给了马太太。她精明又能干,当初他没有找错人。
马太太问:秘书那边呢。上次送的那两万卡,跟买根棒棒糖一样。棒棒糖呢,还没送出去。
老陈:先算了。
马太太:你说算了就算了,我就不操心了。
老陈不让她知道的事,她也不多嘴。
上次在别墅趴请秘书一行人,围巾和购物卡当然是老陈让马太太送的。那晚趁老陈不在,秘书转手送乔麦礼物,席间有位对马太太垂涎三尺的人后来跟她透露了这事。马太太自然汇报了老陈。
老陈听了,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第一次炫宝,就被贼惦记了。窃喜的是自家的钱,又到自己女人手里。
从前乔麦什么事都跟他商量,但这次一言不发。
自己酒驾被捞出来,是秘书送给乔麦的另一件礼物。
披萨,卡,茶楼夜会,老陈统统知道。
“你知道的太多了,就该枪毙了。”老陈恨不能有人给他一枪,把痛苦的浆糊筒子打烂,一地浆糊流出来,仿佛破了的脓包。
老陈把清单收好。离开阁楼前,马太太忽然走到老陈这边,俯下身子对着老陈的手闻了一下,是不是还有韭菜味儿。礼物上沾着韭菜味儿可是不行的。
老陈说:沾着香水味也是不行的。
马太太又贡献了一串银铃的笑声。她并未离开,刚才动了嘴,这次动了手,给老陈按摩起了肩膀。
马太太的手指有魔力,用力恰到好处,让老陈紧绷的肩膀十分放松。
马太太说:你肩膀这块的肌肉很僵硬,看来最近压力不小。最近俯卧撑还做吗。
老陈想到俯卧撑是跟乔麦做的那个,马太太开玩笑不动声色。于是赶紧说:好了,已经放松很多了,我该出门了。
这个女人很能干,会察言观色,说话知分寸。当初在小城,小马死后,她自己又把饭店撑起来。生意之初,她找到老陈这个关系户。老陈也念和小马是旧同事的份儿上,帮这个可怜兮兮的寡妇一把。
吃饭的次数多了,老陈对小马太太的经营之道大为佩服。小马太太也把老陈当成她生命中的贵人,有几分崇拜之情。有熟人撮合这对孤男寡女,马太太自然也有这个意思。那时候乔麦尚未离婚,但她在老陈心里盘根错节,拔不出来了。老陈拒了。
后来,老陈在A城搞别墅趴,也有公司领导的意思。但是总不能自己出面,需要物色一个懂饭店经营女人,长相上了台面,嘴巴脑子好使的,重要的是人品也不能太差。恰好马太太的饭店出了点事故,厨房里的煤气罐发生爆炸,把一个厨师炸成重伤,赔了一大笔钱,元气大伤。老陈于是找到马太太。
马太太权衡利弊,放弃了小城的生意,跟着生命中的贵人来到A城,开辟疆域。
3
这夜。送礼的老陈耗子打洞还算顺利。
回家来看到乔麦发给他的图片。虽然没有只言片语,老陈一下猜出来这件旗袍肯定非乔麦所买。
马上深秋了,乔麦买这么浅的颜色干嘛呢。他知道她的喜好,她喜欢深色的旗袍,她能将浓烈的颜色穿出琼浆玉露的感觉。
他又将怀疑的矛头对准秘书。
他曾经在秘书那里送礼碰了壁。秘书一本正经说:我是党的好干部,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做不到,但是绝不做违反纪律的事。
秘书又跟他开玩笑说:你倒是有件宝贝,我想要,你给吗。
不用等秘书挑明,老陈斩钉截铁说:不给。
秘书哈哈大笑,说:你到底有什么宝贝呢?我根本不知道。你看你这语气上,是没把我当朋友啊,还藏了一手……
老陈也哈哈一笑:说笑话呢,我不过企业里一个小中层,还能有什么宝贝呢。若说宝贝,当然是老婆孩子啊。这些东西,也就自己当宝贝了。我们这一代出身苦,但再苦不能苦了父母和家人,你也是啊。
谁都知道他没有老婆,他老婆这个名词搬出来,对秘书宣誓了主权。
那件沉默加身的旗袍,让他心里滋生了对秘书的恨意。
屎壳郎滚了一身屎,却总是在屎里打滚。成年人的世界总是不纯粹,不干净。
第二天来临,他开车出城而去,去做一件和秘书有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