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夜，陈有福送苗老师回家。
车子停在苗老师家的小区门前，她没有像以往那样要求老陈上楼喝点什么，而是嘱咐老陈别忘了给有财打个电话，她说这次见到有财，跟上次回乡下见到的有财不一样，觉得有财又老了很多。
她说人的生命很脆弱的，就像秋天的黄叶，今晚还在枝头傲立，说不定明早就被刮跑了。钱是成年人不快乐的原因，兄弟如果为了金钱反目不值得，他能得你多少钱？多想想你们一起度过的少年时光，我们的初心里没有仇恨。
苗老师的一番话，说到老陈心里去。老陈在乡下郎中那里表露出来的心思，被苗老师捕捉到了。
老陈扶着方向盘，看着路灯的光里，夜风正在卷起黄叶，起舞，落下，像小狗追逐自己的尾巴，乐此不疲。
他说不知为什么，一到秋天，他有时候也感到莫名的悲凉，好像一场繁华的宴席，就要散了。女人悲秋正常，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也有这样的想法。
苗老师看着老18的侧脸，一座令她心动的山峰：男人和女人，首先是人。伤春悲秋的男人，最起码是善良的，有敬畏心的。还有可能，你太孤独了。
老陈扭过头去，看了苗老师一眼。他肚子里有两个蛔虫，一个曾经嫌弃她的长相不是自己的菜，一个眷恋着她有趣的灵魂不肯离开。两个虫子打斗了半天，虫一快被虫二打死了。
那胜出的肚子里的蛔虫，竟然希望两人在夜晚的车里，多聊一会儿。虫子怕车门打开，苗老师就永远消失，虫子哭都找不到坟头。
虫子听见苗老师一反常态，跟老陈说：你这几天太累了，早点回家休息，什么事都不要想。
虫子想，主人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今晚肯定想很多事，包括你苗老师。
苗老师：明早起来，给妞妞一个答复，毕竟孩子上学是大事。她心里一直想去上学的，就是跟自己较真，这次跟我在一起三个晚上，终于肯给我打开心扉……若是她又做了什么让你吃惊的事，你不要再像从前那样爆粗了。一打回到解放前…
虫子想，妞妞还要闹什么妖啊。真是个不省心的小祖宗啊。
老陈的确疲惫，但是和苗老师在一起的此时，又让他卸下盔甲，无所谓英雄狗熊，他心理上很是放松。
苗老师下车前，忽然靠近心爱的老18，在他脸上盖了一个章。
蛔虫很是吃惊。也有点窃喜。
那个大胆的了苗苗又来了。紧接着又盖了一个章。
老陈闻到苗老师身上那股特有的药膏味，带着故乡山里蝎子的味道，混合着女人香，让他有一阵的迷惑。小城宾馆里两人合体的夜晚又来了，苗老师挂在他身上，辗转腾挪，花样繁多，娇媚迷人。
他从来觉得自己对苗老师都是用脑子思考，此时却用下半身思考了。
今夜她还原成一个有性魅力的女人，而不是仅仅有性格魅力。
令蛔虫木瞪狗呆的是，两人居然舌头卷在一起，交换了口水。
然后，苗老师匆忙跑下车去。
老陈在车里看见她轻巧的身影闪进小区的大门。
夜风一遍遍卷起落叶。
只有蛔虫独自想：不是说爱乔麦爱到死吗？这还没死，就和苗老师不清不楚了。
哎！我们以为稚子无辜，少年纯白，爱情坚贞，婚姻忠诚，其实不是的。当然让我们得安慰的也有：金钱这个王八蛋也不是万能的。
2
这夜，老陈回到家。
肚子里的蛔虫提醒他给有财打个电话。
农村人属鸡，上树早，睡觉早。有财却是属夜猫子的。有福心里挂着有财的病，就给他打了电话。
有财接到电话，就像地下党接上头，很是激动，絮絮叨叨说了自己的近况。他说自己吃了A城医生开的药，感觉脑袋里的苍蝇变成蜜蜂，嗡嗡的声音变小了。他对苗老师一口一个小嫂子的叫，夸她是天底下少有的好人。
有福听有财说话声音洪亮，放下心来。有财又说了一会儿村里的事，无非是婚丧嫁娶那一套，有些小年轻的，老陈尽管对不上号，但是心里甚是喜欢。
末了，有财问有福：你丢的钥匙给妞妞拿着了，千万保存好，贼捡了去，就把你家搬个干净你都不知道。
有福心里大惊，于是不动声色跟有财问这问那，这才知道，有财来A城看病，还顺便把老陈丢在郎中家里的钥匙带了回来。
话说郎中院子里有一堆玉米，有福曾经蹲在玉米堆里，帮他们家用土机器给玉米脱粒子，农村人叫扒光腚。有福小时候的秋天，最爱和爹娘围坐在一起，给玉米扒光腚。他走后的几天，郎中老婆从玉米堆里捡到这串钥匙。
有财恰好去看郎中，说自己脑袋里进了苍蝇这事。郎中是个厚道人，劝有财去大医院拍个片子，中药偏方治大病，但不是万能的。有财说自己弟弟有福在城里混出个人样来，让他找人带自己看专家去。
有财说这话没底气，因为兄弟俩已反目。有福仿佛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与故乡没有一点牵连了。
郎中不知这哥俩的关系，就顺便把有福丢钥匙这事告诉了有财。
有财这下找到了进城的理由，于是拿了有福的钥匙，选个风和日丽一天，去找有福。
有财是在有福出事的前一天到了有福的家。自然吃了闭门羹。妞妞独自在家，猫眼里一看大伯来了，假装家里无人，坚决不开门。
有财把看病的目的隐藏了，说是专程来还钥匙的。
妞妞才把门开了。
在此之前，聪明的妞妞早就觉察出父亲的行踪有些可疑。有财的到来，新房就这样曝光了。
后面发生的事，很自然的衔接上苗老师说的那些。
有财这次进城，虽没看见弟弟，但是也没空手，一把钥匙换了很多好处。这也为后来兄弟俩的和解打了基础。
整个事件就这样真相大白。
剪碎的情趣内衣，毫无疑问是他闺女所为。而苗老师也许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所以她今夜才提醒他，若是妞妞做出什么让他吃惊的事，他一定不要动怒。
3
第二天早上，妞妞居然早起床，为爸爸做了早餐。
老陈胃不好，妞妞就煮了简单的面，加了青菜鸡蛋火腿，汤汤水水的很对老陈的胃口。
这些久违的温暖，一下收买了老父亲的心。
饭桌上，妞妞问老陈，昨晚去洗手间经过你卧室，听你在打电话，不会是跟北京叔叔联系吧。
大约开学日期已近，妞妞想要上学的心思迫不及待浮出水面。小孩子城府再深，深不过一根根的成人油条们。
老陈说：昨晚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北京叔叔的。叔叔一早回复说，学校还为一位舞蹈天才少女留着名额呢。
椅子上蹦起来一只欢快的兔子，妞妞对着老陈的脸左右开弓，盖了重重的印章。
总从王琴死后，父女俩好久没有这种肢体亲密了。老陈这个父亲角色，似乎一直淹没在焦头烂额里。如今，有熬出头的嫌疑。
妞妞提议，要苗老师和爸爸一起送她去北京上学。她还要去服装店打工，争取赚够去北京吃大餐的钱。她要爸爸和苗老师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她口袋里有钱，豪气的很。
生活重拾美好。
但老陈继续说：我还给你大伯打电话了。他来还钥匙了？
妞妞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有些枝头凋零的感觉。
她说：爸爸，我刚知道咱家两套房子，你是打算给我和圆圆一人一套吗。不过呢，你两套房子也不多，自己留着养老吧。我们俩将来肯定买得起北京的豪宅，到时候把你接去，你在豪宅里养花种菜遛鸟，当个快乐的老头子。
从前那个哄老爸开心的妞妞又回来了。她没有提自己去湖区新房剪碎乔麦情趣内衣的事。她不提，他好意思提吗？情趣内衣与爱欲有关。人在意乱情迷的时候，尽情当流氓。衣衫整齐时，像个不会做爱的石头人。当爹的，再怎么叛逆如少年，也不是少年，而是要维持一点父亲的形象。
妞妞如今的聪明，老陈怀疑是苗老师三天里调教的结果。要不，怎么昨晚苗老师的话里有话呢。
他没有火气，竟然有些感激苗老师的调教。这样有些圆滑的女儿，其实看到了他的影子。
但他深知，这个就要去北京过另一种生活的姑娘，她的路绝不是鲜花坦途，一定有荆棘丛生。
叛逆的子女也是父母终生要背的十字架。
他们心知肚明，他们都避开了剪碎的情趣内衣。或许，惊涛骇浪之后，他们才知道自己眷恋的不过是一时一刹的暖意和一个当鸵鸟的时刻。
4
因为确定了自己要去北京上学的事，妞妞在这一天就开始收拾东西。
下午，妞妞要约苗老师晚上一起去逛商场，但是给苗老师的电话没有打通，上呼唤她也没有回音。
妞妞十分郁闷。当下就要打车去苗老师家看看。
老陈说，一个成年人谁没自己的一摊子事呢，你要逛街，我陪你一起。
妞妞表示跟老爹逛街没意思，她要等苗老师回话。
到了晚上很晚的时候，苗老师给妞妞回话，说她已经到了云南。
苗老师是这天下午离开A城的。原来她从来没有告诉妞妞和老陈，学校因为她受伤的事，趁机做了挽留，但她的栈计划一直如期运行，在国庆节期间将进行试营业。而国庆假期是旺季，她这个老板娘就要光荣上岗了。
她跟妞妞说，很遗憾不能送你去北京上学了，你的心意我都懂。你终将离A城越来越远，会有不一样的人生，我作为一个比你年长很多的朋友，如果有什么要说的，就想跟你说，善良永远是一个人最美好的品质……现在是网络时代，联系很方便的，我们依旧是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
妞妞哭了。她对苗老师的感情如母亲。
老陈这才明白，昨晚苗老师在车上那个勇敢的吻，她的舌头卷了他的，满是疯狂的眷恋，原来是最后的告别。
夜里，他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说一声也好啊。他觉得无比失落，心里满是悲凉的秋天。
她回复说：我的离开，是因为我已经跨过了老18那座山峰。我曾经以为你是山峰，其实你是你自己，我的山峰是我自己。再见，我的老18，我们这样已经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