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湛在回美国之前，说要来A城看乔麦。
他说再不见面，中间就隔着一年的时光。他从未觉得一年这么长。
乔麦不要他来，但是成年人的决定好似一堵墙，别人怎么能轻易推倒。
那个脑袋严谨的理工男，赶到浦东机场时，才发现自己其实定了虹桥机场的机票。他在乘坐电梯赶地铁的时候，一个更着急赶车的人推搡了密集的人群，瓜果梨桃在电梯上凌乱跌下去。
李湛的手腕在这次翻滚事故中受了伤。
巧的是，在同一时间的A城，乔麦走出办公楼，平常闭着眼都能走下去的台阶，她居然一脚踏空，咕噜滚下去了。
她腿上一块淤青。回家赶紧拿毛巾蘸水，放在冰箱的冷冻室了冻了一会儿，给自己上冷敷。
然后，接到李湛在医院发来的信息。
他们在不同的城市，几乎同样的时间，各自摔了一跤。
因为这一跤，李湛要带着伤回美国去，他遗憾的说，他们中间，从此隔了一年的沧桑。
乔麦说一年还有什么沧桑呢。
李湛：一年里，我们觉得花照常开树照常绿，但是很有可能，花被人连根挖走，树遭雷劈。太阳每天照常升起，人这动物，也许你不是你，我不是我了。
的确。这一年里发生的大事小事，好像一地落叶，她收了一筐，也发现这一筐叶子最终在时间的废墟里默默当了肥料。
她说着不让他来。打开心，她希望一转身，还能看见他。而她，此时恰好穿了最心爱的裙子，美的娇艳欲滴。
李湛继续说：先秦诸子，很多著作都在说心。心虽然易变，但经过这个事，你知道吗，我们灵魂深处应该有很多的纠缠，我们的联系很深的，否则不会在同一个时间摔跤，你一段时间喜欢的音乐也也恰好是我要分享给你的。姑娘，我们最终会在一起，与他人无关。
这个他人，乔麦知道他说的是谁。
夜里，梦的门打开，整夜都是乔麦穿行在地铁里，从虹桥到浦东，再从浦东到虹桥，但是她走不出地铁，赶不上送别的飞机。早晨的时候，穿梭了一夜的地铁终于停了下来，有人在敲地铁的门。乔麦心想，我要是能打开门，早跑出去见李湛了。这个人怎么那么笨呢，这是地铁，不是我家门，想打开就打开。
她一急躁，醒了。
耳朵被敲门声震了一下子。
有人一大早在敲她家的门。
谁啊这么早，昨天早上她一直期待的敲门声挪到今早来了吗？
被老陈放鸽子，她心里是有些气的，她几乎想到他又当了中央空调，温暖了苗老师。
她和苗老师的关系，也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的发生，再也回不到从前，回不到相互欣赏的时代。
从被窝爬出来，往门口走去。昨晚摔的那一脚，疼痛在清晨反扑，仿佛咬了她一口。
她从猫眼里一看，打铁的来了。
老陈拿着一兜早餐，站在门口。
2
老陈一进门，看见穿着睡衣的乔麦，像个慵懒的洋娃娃。
恋人眼里，忽略了早晨的口气。
乔麦问他昨晚有没有去跟市长秘书约会。
老陈说市长秘书是男的，约会不过是喝个小酒，人家有事突然改期了。小帅在家吗，想死他了。
老陈说着，就到陆桥帅的小房间看了看。
乔麦知道他始终保持着军人的警惕性，此时并非周末，孩子不会在家，他就是检查一下家里有没有“闺蜜”
乔麦告诉他会闺蜜时，他基本断定那人就是假洋鬼子要来。
乔麦也不动声色看出了老陈的心事。
她说：我看你是想我闺蜜了吧，在阳台呢。闺蜜是知道彼此心事的鬼。
她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苗老师，但是她不想提到她。
老陈知道小小的阳台藏不了什么鬼和闺蜜。这世界上，能看透他的女人只有乔麦。
于是他就一把抱了她，说：鬼在我心里，想死你了。
早晨很新鲜，萝卜进了坑。老陈很兴奋。甚至在那个过程中，他都没发现她腿上的淤青。
但是乔麦的土地没有水草肥美。她的脑子里跑了一辆火车，门没有开，不知何时是终点，她在那辆空荡荡的列车里，心里有些着急。
怎么还不停呢。
老陈终于停了。
他从欢愉里下车，也感觉出了什么，有点抱歉的说，看来环境很重要，我们还要去湖区的房子里办事。
她听这话时，眼睛恰好望向窗外。老式楼房的三楼，一棵高大的柳树探上来，扑棱飞了一只鸟。
枝头空了。
3
下了床，穿好衣服。他们一起体面的用了早餐。
早餐营养搭配合理，他真是个细心的好情人。
听说陆致礼也走上了给未婚妻买早餐的路。可那个呆子今天油条，明天包子，后天油条，大后天又回到包子。总之跟油条包子过不去，也不知道新媳妇会不会厌倦。
而老陈会开车到早餐城，买上乔麦喜欢的肠粉，虾饺，蔬菜锅贴，肉夹馍，几块熏鱼，南北大集合的早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她想到从前两人做邻居时，他为王琴做早餐，为金莲削苹果，为饭店小服务员买蛋糕。
跟他一个被窝的女人们都对他难以忘怀，未必都是性。真正令女人对一个男人念念不忘的，往往是致命的温柔。
即使死去的王琴，那些执着里，很难不藏着迷恋前夫温柔体贴的秘密。
他和她若是生活在一起，他的温柔水滴石穿，让她成为习惯和依赖，即使那辆火车停下，门打开，她都不想下车。
谁不眷恋着舒适圈呢。
这个早晨，老陈对她说了一腔废话，废话自然就是情话。
也说了正经话。
他希望过几天和市长秘书的饭局，带上乔麦。
乔麦问：我去做什么？你知道我不喜欢那些拘束的场合，吃个饭还要拍马屁。
老陈：丫头，你就是去吃饭啊，打扮的漂漂亮亮去吃饭，你想说话就说话，想吃饭就吃饭，有我撑着场子呢。以后有有些场合，我要带着你，我要公开我们的关系。
这曾经是乔麦多么渴望的事情啊，他们的关系在日光之下。如今这个饭局，她显然兴趣不大。
老陈又说，化工公司上市后，更要趁着大好形势扩大规模，土地差不多批了，有些善后的事情公司委派他出马。他曾经在权力的漩涡里浮沉，也懂得怎样跟那些人打交道。他又说中国是个人情社会，人总是要向现实低头，丫头，一次饭局有时候是很多生意机会。
他极力劝说她。
假洋鬼子差点到来，让老陈暗自紧张了一阵。他急于把乔麦带到自己的生活里，而不是只在饭桌和床上，背后其实是男人与男人的较量。
4
乔麦参加了那次饭局。
这是老陈第一次把自己的宝贝拿出来在重要场合展览。他甚至试图决定乔麦的穿衣。他建议乔麦穿那件墨绿色的旗袍，那是他出差时买的。墨绿如同暮色时分苍翠的山峦，在白昼和夜晚的交汇处，暗藏妩媚。
乔麦穿了很美。
可是乔麦觉得旗袍太端着了，连放个屁都紧张的无处释放。
老陈笑着说，这样的场合可不能放屁啊，要憋着，当哑炮。
乔麦：难说，一炮打了你精心准备的饭局，我也因此一鸣惊人。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个天翻地覆。
笑完后就想，又觉得这一幕似曾熟悉。当年和陆致礼在一起的粗俗，也不自觉拿到老陈这里来了。
生活总是似曾相识的俗气。
所不同的是，致礼会就屁的问题展开更深入的交流，直到让乔麦生无可恋。而老陈会把心爱的女人按倒，以吻封嘴。
女人倒了，心却不容易倒。
老陈最终拗不过乔麦，她坚持了穿了自己的新欢，低领白衬衣，加黑色阔腿裤，裤脚绣了一朵红牡丹。
这晚的饭局在城外一家隐秘的饭店里。饭店是一座别墅改造的，又叫别墅趴。
这些年，别墅趴打着小清新的幌子，成为官员吃请的另一种形式。
乔麦来在这里，忽然想起了那些年的小马饭店。当年小马饭店也是树林的一桩别墅，靠着单位吃请撑着生意。
小马，那个胖的看不见脖子的男人，死在为王经理追逐猎物的路上。谁还能记得他呢？他那一笑两个迷人酒窝的太太呢，是否还继承丈夫的遗志在饭店圈子里混？
人若是被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乔麦心里揣着对小马的怀念，被老陈带着，熟门熟路的走到三楼走廊尽头的一个大包间。
她便知道他常出入这里。
离开原来的公司后，她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埋头耕种，不知道别人田里野草已高。即使和他有着亲密关系的老陈，社交圈子的秘密，他也不会透露一字。老陈绝对可以当保密局局长。
乔麦在进入大包间后不久，市长秘书也带着几个人来了。
乔麦一看，这人矮扑扑的，红脸庞，红薯一只，乍一看有点当年王经理的样子。
再一看，果然像老陈所说的，这人身上有点斯文气质，一看就是喝过墨水的样子。
老陈介绍乔麦时称呼她小乔，在哪里上班。很平常的介绍后，老陈轻轻的揽了乔麦的腰，又迅速放开了。
包间里一众聪明人，便知道这女人是老陈的相好。
寒暄过后，包间门一开，一个女人走进来。
5
这女人身材穿了一件紫色旗袍，身材婀娜，眉眼弯弯，一笑两个深深的酒窝要淹死人。
世界真魔幻，居然是小马太太。
马太太应该是整形了，但又看不出整形的痕迹，总之她看起来比前几年更年轻更有风韵了。
当年乔麦为小马饭店做账，和小马两口子私交甚好。如今马太太也认出了她，老友见面，两人都没有大呼小叫，彼此淡淡打招呼。
而马太太转而和市长秘书谈笑风生。
乔麦察言观色，嗅出这是别墅趴的老板娘亲自露面，为秘书大人介绍这边的特色菜。
当年小马饭店的老板娘，也许已经成为如今别墅趴的老板娘。一个女人当然不会单打独斗经营别墅趴，背后肯定是有势力的男人在撑腰。
这年代，撑死胆大的。
乔麦有点好奇这别墅趴的背后势力是谁。估计问老陈，他又成了保密局局长。
这顿饭果然没有谈正事。大约像批地这样的正事已过，只是单纯聚会。
这样的场合，饭菜美丽，但不是来填饱肚子里的。酒自然也是高档的，但不是用来喝醉的。自然也没有那种劝酒的恶习，那是暴发户的粗俗聚会，从来叫乔麦厌恶至极。甚至，秘书大人满肚子墨水但是低调的，只有在几杯小酒过后，才肯施展一点诗词才华的。
老陈对乔麦也很照顾，还时不时做一点温情小动作，比如加点菜，剥个虾，拍一拍肩膀。他珍藏多年的宝贝，终于肯示众。
漂亮宝贝，谈吐又有分寸，也是男人社交场上的装饰。
乔麦更见识了别墅趴的聚会果然有点与众不同。比如期间有年轻的姑娘进来拉小提琴。
乔麦平时喜欢音乐，此刻听出是一首西班牙探戈舞曲。她脑子里进了电影的画面，一个盲人老头和年轻美丽的女子在宴会上共舞。
记起两人一起北上要债，被猪头的白酒灌挺。如今歌舞升平的，谁不喜欢美好呢？
一瞬间，乔麦明白老陈的良苦用心，他们降魔捉鬼在一起，此后，他会把她带进他生活里那些美好的画面。在这人心变幻莫测的年代，老陈穿越花花草草，对她的爱情，是难得的珍宝。
她甚至有种冲动，在这个足够大的房间里，和老陈共舞一曲。
老陈这个呆子，混了这些年，只会跳六不会跳五（舞）。
有人建议市长秘书来跳舞。
总不能两个大老爷们板着膀子搂着腰中间顶着个大肚子来一曲。大家的目光转向这场子里唯一的女人乔麦。
意思很明显：老陈的漂亮宝贝，请市长秘书来跳个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