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麦在湿热的夏夜里摇摆的时候，陈有福打开了她在小城房子的门。
台风狂扫过后，小城在一片汪洋里。陈有福厂里的一个仓库进了水，领导和员工几乎都在一线抢修，一直忙活到半夜。
老陈要是这时候坚持去上海会情人，估计从此给领导种了坏印象，未来他这个夹心饼干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这样掉头回来，又给领导种了一个好印象。
忙活到半夜，他离开工厂时，经过门卫，恰好老孙值班。和老孙简单聊了几句，老孙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嘱咐老陈顺便去看看小乔家进水了吗。这几天他那个本来就有病的外孙又感冒又发烧的，女儿女婿还要上班，老婆就帮忙照顾病儿了。
陈有福回到小城的家。
先到自己家洗了澡换了一身皮。他在小城的家曾经装修过，连门窗都换成新的，福利房标配的那些都退休了，所以家里没有进水。
他拿着钥匙上了楼。
乔麦家的厅一片狼藉，雨从本来就敞开的窗户缝里进来，从密封并不好的其他地方渗进来。老陈扑下身子，开始清理房间。
他干活又麻利又迅速。很快战场清理干净。
这个生活中粗枝大叶的女人，也不提前给他或老孙通知一声窗子没关好这事儿。也许她走了，旧的东西就像下楼扔垃圾一样抛下，所以进不进雨水，都无所谓。
他这样一想，心里就忽然涌进来悲哀，觉得自己和这房子一样，属于旧物。他一直以为乔麦会理解他所有的困境，但理解归理解，失望又是一会儿事，她从前就是太懂事，懂事意味着隐忍，让自己心累，离婚后和他又经历了一些波折，她在往前走，他其实还在原地，连对她的好也是老套的笨拙的方式。
一旦在意某个人，男人比女人更害怕失去。不在意时候，男人跑的比兔子还快。
2
清理完厅，他又到了卧室看了看。
卧室朝阳南向，窗子开了一道缝隙，这是乔麦的做事风格，给房子透气的机会，给自己喘息的机会。
没进水。
床铺都是整整齐齐的，一床淡黄的小花朵开着，叫人很想躺下来，在花丛中滚来滚去。
心里有个声音，他想在这里躺下来。
十几年前隐秘的幻想里，他就想洞穿楼板，和她躺在一起。他们后来躺在一起多次，但那些床，不是这张床。
灵魂深处的隐秘欲望原来是这样的，没有打扮，带着原始的粗粝与赤裸。人只有独处时，面对的才是真实的自己。
他果真躺在了那张床上。躺在淡黄的花丛中。躺在致礼从前睡过的位置上。
那个位置叫丈夫，意味着男权世界里对女人有主权。
他给她发了信息，简单报告了这边发生的事儿。
又觉得这种信息枯燥无味，就把手机重新拿起来，发了一条心里话：今夜很想你，越想越爱你，想和爱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想和你在从前的房子里狠狠做爱。
他们的确是好久都没有好好做一场爱了。在男人的信念里，什么都不及一场性爱更能表达爱情。
三条腿的动物，概莫能外。
等了很久，没有收到乔麦回信。他想她大约睡了。
被子上有夏天的潮湿气息，花丛里嗅出乔麦身体的味道。就是那种淡淡的肉香，她不用擦香水，她身体的味道就非常好闻。
他在她的气味的覆盖下，一头扎进了梦境。
在这所房子里，电影一样上演了他和乔麦的家庭生活。杏是永恒的主题，他们身手矫健，上树摘了一颗又一颗，酣畅淋漓。
第二天早晨醒来，他意识到自己睡到乔麦的床上，想起那些梦，有点不好意思。
他把床铺细心的整理好，然后下楼回到自己的家。
他查看昨夜的信息。
乔麦依旧没有动静，看来她一夜安眠。
3
当老陈在乔麦的大床上春梦涟涟时，乔麦其实和李湛隔着空间秉烛夜聊。
两个人在聊张艺谋的一部武侠片。
乔麦说她去看了，画面精美，但是看完没啥意思。
李湛：书读多了，又跳不出书本的限制是很多人的问题。可是张艺谋吃亏在读书太少，在境界上所以很难登堂入室。他的武侠片真的连皮毛都不算，大外行。要是能拍出对中国武术的真髓和正解那就见鬼了。
他说起小时候住的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亦有武林高手在其中，这些牛人很低调。
乔麦说小时候家里穷，曾经捡过工厂的炭渣，去影院卖过一毛钱一茶碗的瓜子。母亲曾答应她弄十筐树叶子给买一件红配绿的毛线坎肩，但小乔麦弄了十五筐超额完成任务，母亲食言了，小时候的这个失望她记得一辈子。
李湛的父母是老师，小时候他被寄养在乡下的奶奶那里。记忆里他老干不靠谱的事情，把刚下的鸡蛋从鸡窝里掏出来，在上面用铅笔画上花鸟素描。看着咯咯哒不停叫唤的母鸡，赶紧把鸡蛋完璧归赵送回窝。然后看大人取鸡蛋时吃惊的表情，回想起来太好玩了。奶奶竟然不舍得打鸡蛋做饭，留着给大家看。他当时想，不就是个鸡蛋吗，想要再画一个。
他说这种事太多了，回故乡，村里的老人一眼就惹出戴眼镜假斯文的他来，随便说起小时候的顽皮故事。
他讲起来全是美好。
她的记忆里是贫穷，是情感的饥饿，时光倒流也不愿意回到童年，穷日子有什么好。
他们彼此听迷了对方的故事。
乔麦说：奶奶他们是真心疼你，那种皮，带着天才，我要是有那样的孩子，也会如此。
李湛：我给你一个吧。
乔麦：好啊，你回老家记得从鸡窝里掏个蛋，画上花鸟鱼虫，回上海时带给我，我保证不舍得吃。
李湛：你没想歪，也可以歪想。
乔麦马上明白李湛的意思，他在暗示什么。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说：你都说自己假斯文了，讨厌啊。
李湛：今晚你不是批评我在本我和外在之间摇摆吗。我接受批评，以后在你面前就是本我的样。本我告诉我，你就是我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暧昧捅破。
其实不止一次李湛释放信号，她都把他归结到那是云上的情感，轻飘飘的落不了地的。她和老陈的盘根错节，爱的满是烟火气，也因此负累。
乔麦：我已经有人了。
然后坦白交代了和老陈好的事实。
李湛：你单身，我单身，有选择的自由。我不管，等礼拜天我从西安回来，经过上海，我就把你抢了去，这次不要错过机会了。
4
当夜乔麦摇摆在李湛的聊天里，忽略了老陈当清洁工的信息。
第二天早晨却有苗老师的信息发过来。
苗老师说：老18，谢谢你的表白。我激动的一夜没睡，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妞妞曾经说，她爸爸心里有红玫瑰和白玫瑰，但我心里却只有你。
原来老陈脑子一热，发错了位置，把写给乔麦的悄悄话发给了苗老师，因为两人的网名只差一个字。
老陈羞愧难当，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知道怎么给苗老师解释。
他干脆装死，等想好了如何解释再给苗老师说。
第二天算是灾后重建的第一天，厂里的事特别多，因为库房进水，损失了部分原材料，这几天还要出差去组织原材料。本来打算事后弥补去一次上海，哪怕等着陆桥帅回来陪着一起做手术也好。这样看来又挤不出时间了。
而自己这几天就会留在小城，因为厂里随时有加班赶计划。
到了晚饭时分，俩闺女分别打来电话，都表示十分想念她们的爹地。圆圆嘱咐老陈热汤热水的吃，因为他胃不好。妞妞关心的问爸爸的晚餐怎么吃，几点吃，吃什么，在哪吃。
被人挂念总是开心的。
乔麦也回了信息，说昨晚跟朋友去听了音乐会，然后又一起吃了火锅，回来就睡着了。
她对老陈撒了一半的谎。傻姑娘才在恋爱里和盘托出呢。
她知道老陈整理了她家厅后，对老陈同志的雷锋行为毫不吝啬的表扬：多亏有你，你是我稳定的大后方，爱你么么哒。
老陈心里想问，跟你去听音乐会又吃火锅到半夜的人是母还是公呢。他忍住了，如果问，他就变成了陆致礼，处处对她不放心。恋爱中的男人都有小心眼，狂热的占有欲。
当他快到自己家的那幢楼时，路边的一辆汽车里，忽然钻出个迷你派。
苗老师喊了一嗓子：老18！
老18吓了一跳。
这才想起那个乌龙事件，他一直忘了处理，没想到苗老师真的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