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像只老狗，等着肉骨头。
那个夜晚，陈有福最终听到了来自楼上的声音。乔麦给他回了信，说陆桥帅有点不舒服早睡了，她在书房里加班干活，给那个酒水批发的老板娘弄账。
隔着楼板，上面风轻云淡，下面紧张兮兮。
乔麦没有告诉他，妞妞看到父亲手机里没发出去的短信，曾经打电话找乔麦聊了聊。自然也没聊出一个结果，只是从此，妞妞和曾经崇拜的小乔阿姨，越来越远的距离。
陈有福觉得乔麦羽翼渐渐丰满，她大约不需要他充当的那个保护人角色了。
的确是。
做会计的，哪个手里没点领导的小把柄呢。吃请的，购物的，或者小金库，随便搜集，就是一大把，她过去十分要面子，不想和领导闹得很难看，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她就找一堆对领导不利的东西，当面锣对面鼓，为自己争取一把。
领导果然说再研究研究。
这期间，公司l里出了件大事。
2
一位主管财务的副总死了。
副总是醉死的。一场小型聚会，喝酒的全部倒下，副总不幸卒。原因出在昂贵的茅台酒上，经查是假酒。于是追根刨底查酒的源头。查到王村的一处礼品收购点，茅台酒是礼品收购点卖给饭店的。
又从礼品收购点，查到来卖酒的女士头上。
老杨妻于是浮出水面。
原来，自从看大门的叔老王卷铺盖回家后，老杨妻干脆亲自出马，把收的烟酒糖茶等礼品卖给王村的收购点。
经过一个年，又加上传出老杨要高升的消息，老杨家的地下室里又堆满了烟酒等礼品。老杨自然懂得关键时候做人要低调，那些被拒的关系户转而攻下老杨妻这个城头，老杨妻嘴上说着今年过节不收礼，私下收礼收到手软。怕老杨他日问起来没法交代，还把送礼的人和物品记了账。她掌握不了老杨的钱，就把物变现揣在腰包里。
从前都是老王出面，收购点也不知道金主的背景，这下金主直面交易，等茅台酒出了事，很容易追查到老杨妻头上。
茅台酒跟酱油醋一样多，老杨妻尽管有记录，也不知道哪瓶是谁送的。本来说个冠冕的理由就对付过去，不想老杨妻接受调查后，以为丈夫出了事，经不起吓唬，把她知道的事，统统说了出来。
无意中撬开了老婆的嘴，看见了一个老虎的世界。
当地派出所做不了主，连夜往上反应情况。此事传到上次来检查的那位省委大员处，大员对红头发老小姐拦车这事记忆犹新，于是指示彻查。
官场上混的，哪个不是一腚屎，一查牵扯出一个茅屎坑。
猴子本来只需往上一窜，就能爬到杆的顶部，这下直接跌落茅屎坑里。
老杨栽了。
3
由于老杨在这个化工企业挂靠已久，他的倒台，加上副总之死，引起公司高层的一场地震。
乔麦利用这次机会，再提辞职的事。
辞职申请被批准照例是在一场晨会上宣布的。
也不是一身轻松走掉，相互妥协的结果是，乔麦为她在汇票事件中承担三万块的个人罚款。这三万块是乔麦在企业里缴纳的集资款，平时到年底有分红。股金当抵押金，若有一天汇票问题解决，三万将还给她。
但是，解决的希望如此渺茫。
陈有福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消息，五味杂陈。整个过程，她像一个阴谋家，收集证据，谈判，利用时机，妥协，最终达成目的。
她不再凡事和他商量，她像秋天枝头的柿子，鲜艳的橙红里挂着冷静的霜，明明很近，跳起来却够不到。
他们从此不再是同事关系，就像是仗打完了，各自归队，不再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老男人不免生出一些失落。
那天的会议开得特别长。乔麦给他发信息，说中午他们约个饭吧。陆桥帅在小饭桌吃饭，她只有中午有时间。
他问；想吃什么。
她说：想念你老乡家的羊肉汤，我们去喝羊汤。
他说：关门了。
她：生意那么好的羊肉馆怎么会关门呢。
他：花常开，人不同，老乡家出了点事，今年没出来。
她：哦。
4
他们约在一家普通的饭馆吃饭。乔麦先到。
窗外，枝头挂着星星点点的鹅黄，风刮起来没完没了。春天被骚情的诗人歌颂的毫无新意，一年四季，乔麦最讨厌季节却是春天。或许，换个地方，换个环境，春天又可爱明媚起来。
她从明亮的玻璃里看见陈有福的车子像一条鱼挤进了池子，鱼儿整齐码放，他一下钻进风里，头顶立刻炸毛炸翅，有点滑稽。他穿着敞怀的夹克，由于着急的往里走，风把夹克掀起来，他也懒得裹紧自己，恨不能一步顶万步。
不知道的，那就是一个饿死鬼闻着味来了。
他在厂区耽搁了一会儿，是怕乔麦等急了。
一挑帘子，陈有福进来了。
乔麦说：这是什么鬼天气，我脸上居然搓下泥来。
说着，她撸了几把自己的圆脸，又把泡好的茶水端给他。说：茶水里有我脸上的灰。
他知道她在开玩笑，端起来一气喝了。他喜欢她在自己面前的顽劣，他觉得这是真实的她。
放下茶碗，陈有福见乔麦的一双大眼睛咬住了他，似乎在品味他的什么东西。忽然她说：别动，有情况。
然后她就站起身来，隔着桌子，对着他头顶一撮毛下了手。
她用手指为他迅速梳头。很平常的说了句：该理发了。
他呼啦一下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天然肉香。是的，他和好几个女人睡过觉，他和她也睡过一次，在通州那一夜，她来了大姨妈，身上有血腥气和体香混合的味道。别人的味道似乎更多脂粉气息，只有她的气味是不加调料的。
什么是天然肉香呢，就是他想变成一只动物，顷刻间把另一只动物抱在怀里慢慢舔舐的冲动。他感到身体里一股电流经过。
为了掩饰这种感觉，他笑着说，他们军人的细胞时刻保持警惕，要是外人靠近，有个习惯就会一拳打出去。但是因为是你，身体整个机器是放松的。
她也笑着说：看来，男人的头是不能随便摸的。
他心里接了句：是的，不管大头小头。
但是他绝对不会这么说，他单独和她约会，心情雀跃又有点拘谨，干脆当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俩人吃了一顿简单的饭。
陈有福问她辞职后的打算。她说：我想当老板。开个包子铺，蒸大包子卖，你来吃，免费吃。你觉得如何。
陈有福说十多年前你离开李经理的公司，也说要去卖包子，我等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你的包子铺开张，我走进去，随便吃。
恍惚间回到很多年前的国企，李经理倒台了，她也辞职了。他们一起去吃了一顿野味。从野味店出来，一只兔子出现在野外的小路上，她一下抛开他，提着碧绿的裙子去追那只野兔子。
生活没有新意，都是不断重复过去。孤独就是那只兔子，低伏或蹦跳。
期间，老陈要了一份瓦罐糯米莲子粥，他知道乔麦爱手脚冷，爱喝粥。但是粥好久都没有上来，陈有福就出去问前台，前台说服务员已经上菜了。最后一查，瓦罐粥送错了桌。人竟然心安理得的喝了。
服务员说要把粥记在那家的账上，人不同意，说以为是饭店送的，于是大厅里有人在大声吵吵，为了那罐粥。
乔麦耳朵探出去，一下分辨出那是杨二妮的声音。原来送错的粥让二妮喝了。
小城太小了，猫溜达了一圈，见到的都是同一窝耗子。
她想起致礼的那些影影绰绰的事，心烦意乱。她付出三万的代价买了自由身，还没告诉致礼。她能想到的结果就是，告诉致礼，反正换来一番抢白。不如自己三下五除二，先斩后奏。
杨二妮凭借一张巧嘴，成功拿下免费的瓦罐粥。这天午后，她透过包间敞亮的玻璃，看到陈有福把乔麦的自行车放在后备箱里。
然后，俩人钻进了车子。
乔麦没有回单位，也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