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麦看了致礼手机的短信。心里纳闷:不吃麻辣烫,反而去瞧他妈,这是什么逻辑。
忽然想起致礼在洗手间里说的那个姑奶奶,就恶作剧般的回复:姑奶奶,去吧!
然后,她用自己手机拍了短信的照片,又迅速删除了。
删完短信,乔麦端着一只胳膊重新躺了下来。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致礼也许正在跟女人撩骚。
年轻的时候,她觉得全世界男人都出轨,致礼永远是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男人,他会在自己的炕头上终老。而婚姻里不安分的她,才是个危险分子。
中年之后,人生的荒野里,动物躁动,叫人明白一个不太美好的道理:有时候,爱情不是纯洁的,婚姻不是忠诚的,金钱当然也不是万能的。
但她一点吃醋的感觉都没有,致礼爱跟谁好就好吧,一百万汇票已经让她喘不过气来,从前信誓旦旦的离婚都可以靠边站。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毫无疑问这时候退回家庭是安全的。
他看着熟睡的致礼,奇怪自己怎么可以如此淡定。
也许,人是不会约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的,爱的越深,约束越深,没有例外,除非不爱。
姑奶奶杨二妮收到陆师傅的短信,本来对去看他妈没什么兴趣,就是过过嘴皮子瘾,吓唬一下拔X无情的男人而已,但陆师傅嘴硬,她决定去医院探望陆老太。
2
陆老太办了住院手续,只是每天来医院打吊瓶,打完就回家去。两个闺女轮流陪伴照顾。
这天值班的是大姐。
大姐这几天在忙着卖房,拿出钱来填官司的大窟窿。人好像被抽了魂儿去,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杨二妮进到病房来的时候,陆老太在睡觉,大姐在打盹儿。吊瓶里的药水已经没了,大姐都浑然不知。
杨二妮见状,一边高声咋呼:哎呀,怎么都睡着了,吊瓶打完都不知道。
赶紧去关那个吊瓶的开关。
陆老太和大姐睁开眼,果然吊瓶空空。陆老太对老大的表现越来越不满意,上回偷走她的小金佛不知道喂了那条狗,如今陪床稀里糊涂跟着老娘睡觉。若不是这个眯眯眼女人看见了,还不知道多少空气进了血管。
大姐连声表示感谢。杨二妮说举手之劳呢,把果篮放在陆老太的床头柜上。
陆老太这才知道女人是来探望自己的,起初还以为隔壁病床的人帮了忙呢。但她心里纳闷,自己并不认识这女人。
目前她大女婿吃了官司,熟人都躲着走。从前她摔断腿那次,大女婿的关系网里很多小喽啰都来看她,她收的牛奶快装满一个小房子,收的红包也偷着乐上好几天,因为大女婿没爹没娘,把丈母娘当亲娘,人家自然来孝敬她。如今树倒猢狲散,那些势利眼一个都不见。
有人来看她,她心里是激动的。
杨二妮赶紧自报家门:我是你家老四的朋友。我叫杨二妮。
原来是老四的朋友,老四的朋友里居然有这么懂事的。
护士来换药,杨二妮建议护士把点滴滴的慢点,说人年纪大了,滴的太快心脏受不了。
护士对别人指导她工作很不高兴,但还是照做了。
杨二妮对护士说:你工作态度真是太好,等我们家老太太好了,一定写个锦旗给你们科看看,大家都来向你学习。
护士一听,有点不好意思,说:应该的,阿姨您有什么事摁床头的按钮,我随叫随到。
大姐和陆老太便觉得这杨二妮十分会来事,把傲娇的小护士哄的服服帖帖。
好比一盒礼物包装精美,于是就想揭去包装看看里面都是什么货色。大姐把病床摇起来,陆老太支起半个身子,很有精神要和杨二妮聊天。
杨二妮去果篮里拿了一个芒果出来,小心的剥皮,递到陆老太手里。
陆老太最爱吃芒果,杨二妮买水果都买到她心里去了。自己俩闺女,老大忙着自己的事,照顾老娘还不如照顾一只老猫细心。另一个老二倒是猴精,只耍嘴皮子,稍贵点的水果都不舍得买给老娘吃。
杨二妮:前几天听致礼说,他在这边陪床。孝敬老人的男人最值得交,这两天我在A城做业务,就顺便过来瞧瞧阿姨。
陆老太问杨二妮做什么工作。
杨二妮说:搞金融的,为各大中小企业服务。
杨二妮的工作日常倒腾假发票,的确与金融有关。
陆老太便赞叹致礼的朋友非常优秀。说,她以前认得一个主持人,也是致礼的朋友,还一起乘车,一起合影。
陆老太忽然说:啊呀,你和小四儿那个主持人朋友长得很像。不过是她白点,你黑点。黑点更健康。
由于小媛是从小城出来的花旦,杨二妮自然知道小媛的故事。如今小媛惨淡收场,被人夸像小媛,她并不感觉荣幸,就说:阿姨,不是致礼的朋友优秀,是你家致礼本身优秀,吸引着人家靠近。
陆老太心里舒坦,尽管那晚刚被自己儿子气了一顿,但自己下的蛋,怎么看怎么光滑。又问:你住在哪里啊。
杨二妮说:我小城有房子,五洲城有套别墅,A城这里有业务办事处。
其实,杨二妮就是在小城有套房子,五洲城乡下别墅,是她娘家的几间平房,可以叫别野。A城业务办事处,是倒发票的窝点。
陆老太一听这女人到处是房子,原来是个地主婆。
又问:几个小孩啊,小孩爸爸也是搞金融的吗。
杨二妮:没小孩,老公呢,逢年过节收的钱都上亿,花不了的。
陆老太惊叹:怪不得啊,你们到处是房子,你男人那么有钱,小城大城都是数得着的富豪吧。
杨二妮说:算不得,钱都是我给的,我心情好的时候给他一亿,心情不好给他一百万,反正他在那边也花不着。
大姐总算聪明了一回,赶紧说:和我爸一样,一年到头收好多钱呢,也是亿万富豪,要是我爸开眼,把他的钱给我点,我的困难就不是困难了。
陆老太脑子转弯过来,恍然大悟:哎呀,二妮啊,你男人走了!咋走的?
杨二妮说:工伤,和致礼当年是同事,他知道。
致礼嘴巴懒,回来不爱说单位里的事。但她知道,这个来探望她的杨二妮,和致礼关系很近。
杨二妮又说:和致礼家住的不远,这些年,致礼给我帮了不少忙,他在我们那边口碑很好,人人都说他是个好人。
陆老太当然觉得自己生了只好蛋,可惜好蛋被一只不好的母苍蝇盯了。她最可以依赖的女婿锒铛入狱,家门不幸,都是那大眼贼害的。
于是说:你人好,致礼帮你是应该的。你们那边说致礼是个好人,有没有说他啥不好的。
杨二妮说:阿姨,致礼的好都说不过来,人家说他老婆找了他好福气,致礼脾气好,没坏毛病,钱都给老婆,由着老婆造,我们很多女人都羡慕她呢。
陆老太听了心里郁闷,这些年家里出事,乔麦把钱掐的死死的,儿子的钱果然都由乔麦造了。
家丑不可外扬,陆老太拐弯问:你男人走了这些年,没再找个伴儿。
杨二妮:找啥找,自己过吧,搞金融很忙,没时间谈朋友,又不愁吃不愁穿,一个人挺好的。
又说:不过,要是有合适的我也考虑。阿姨,你见多识广,有合适的给我留意着。我二妮不图人家钱,我自己有钱,就图他个好。
陆老太说:好好好,我们小区有个房头沙龙,资源很多呢,我动员广大老年朋友,帮你留意。
杨二妮和陆老太的聊天非常愉快,恰似春风吹进了陆老太的心田。这个眯眯眼女人临走的时候,她还有点恋恋不舍。
大姐套着让二妮把果篮拿回去,说:你来就来吧,还拿什么水果。致礼这两天回小城了,要是他在,就怪我们收了礼。
杨二妮也套了一番,心里明白陆师傅已经回小城了。
杨二妮轻飘飘的走了。
陆老太对大闺女说:要是小四儿离了,我看这么个女的挺好,长得不丑,性子活泛,做事麻利,说话有趣。比那个谁,不知强多少倍。
大姐说:老四还没离吗?我都要赔上一幢楼了,不离,我这口气出不来。
陆老太说:手腕摔断了。报应!
3
这几天致礼手机里很清静,杨二妮没有一遍遍喊陆师傅。
陆师傅自以为那套X与麻辣烫的理论成功打退了试图纠缠他的女人。很快去平台的日子也临近,只要一翅膀上平台,陆师傅天高皇帝远,哪个女人的蜘蛛网都休想网得住他。
但是他老婆乔麦的汇票事件貌似还没有眉目,她不说,他也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何种程度了。
这天晚上,乔麦下班回来,说趁着致礼在家,她这两天要跑一趟上海,去跟汇票的源头厂家接洽,钱能要回一点是一点。
致礼问为什么不跑通州,你不是去通州要的钱吗。
其实,通州那边的厂家,老陈的同学也帮忙打听了,那个私企也在申请破产中,他们认为责任不在于他们,皇帝老子来施压,也不管用。这种情况下,又临近年底,很多项目要清账,领导让乔麦跑一趟上海,了解具体情况。最好人回来,带回一部分钱来。
致礼破口大骂:你们领导混蛋,你手腕这个样子,怎么出差?应该请工伤假。
骂完又问:你自己去吗?
乔麦:不是,我和老陈。到上海后,我们看情况找个经济律师。
后面一句补充,是婚姻里的习惯,每次出门前先把丈夫这只拦路虎打倒。
致礼听后,沉默了片刻,说:你出门小心点,上海车多人多,被人挤着碰着,好不了你自己遭罪。
的确,与以往的出差相比,这次她很抗拒。冬天她就想在窝里当冬眠的狗熊,偏偏这个冬天是动荡不安的。致礼的态度,让她心里些许柔软。
晚上睡觉前,致礼给乔麦敷膏药换纱布。一层层拆开原来包裹,乔麦的手腕伤口处,还没完全消肿,抹上新药膏后,致礼一层层给她缠纱布,每缠一层,她都很疼。
多年来致礼对她如自家兄弟,心粗的很。这次断腕,他好像使出了丈夫的全部力气,来表现自己。他最近严重吃不饱,夜里想和老婆温存,乔麦以残疾不方便拒绝他,他也貌似很尊重她,只是手在老婆身上摸索一会儿,赞叹老婆的皮肤超级光滑,手摸上去停不下来。
当职业的风云突变,她发现她还恋着这些平常的温暖。
忽然致礼一个屁,好似惊雷,就把这种久违的情调给破坏了,乔麦差点扔下受伤的手腕自己跑掉。
致礼哈哈大笑:你就享受一回吧,多年来,你就是因为我的屁养的膘肥体壮。
她抗议道:陆师傅,请把你屁眼塞上纱布。
致礼说:你也叫我陆师傅?陆师傅是你叫的吗。
乔麦:哪是谁叫的?
致礼:我平台的手下兄弟叫啊。
乔麦:不对,他们叫你陆经理。现在社会,一石头打中十个人的脑袋,九个是经理。
乔麦的手臂已经重新包扎好。致礼为了掩饰心里的慌,右手做了一个指令抢的手势,乔麦知道他要干什么。
致礼的指令枪扣动扳机,又一个屁出来。
乔麦揣着胳膊逃跑了。
据说有女人因为男人小便总是在马桶边沿画地图而离婚,有人因为男人喜欢吐痰而离婚,乔麦也想因为致礼的屁而离婚。
但人人都放屁。屁,是离婚的理由吗。
离婚真是个屁,放了一个有一个,最后悄无声息。
致礼却靠着后面的这个屁,成功的掩饰了陆师傅的那片桃花。
4
乔麦和老陈出差上海,来来回回计划用三天的时间。两人不像上次去通州那样胸有成竹,这次去上海,都明白领导有点急病乱投医。
当天早上老陈开车到A城,然后坐飞机到上海虹桥机场。两人从虹桥出来,再坐地铁到浦东的那家公司。
上海的地铁,总是一笼屉一笼屉的包子装锅又出锅。进了地铁,陈有福便如临大敌。尽管乔麦说她已经用左手能做很多事,甚至可以电脑上打字。但是地铁人多,要是有人碰了她的手臂,那是一场心惊肉跳的灾难。
一开始他们都站着时,老陈像只老母鸡护着小鸡。
下一站到了,新包子又装了笼屉,空出的座位很快被人抢坐,他们还是站着。
从虹桥到浦东要一个多小时,沿途只会装更多的包子进来。陈有福观察了一阵车厢形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中华烟,给了座位上一位民工打扮的中年男人,表示香烟换座位,给受伤的女人坐。
老陈平时不怎么吸烟,但是口袋里随时装着烟,这既是公司办主任时期的遗风,且递烟是在小城社交的一种方式。
民工喜滋滋的接了烟,就把位置让出来,乔麦终于有了座位。
而老陈站了一路。
到了浦东下车,七拐不拐找到那家公司,在一幢气派的摩天大楼里。
电梯门开,里面的包子更挤。等了几次也是如此,老陈只好再次扮演老母鸡护小鸡的角色。
拥挤的电梯里,她眼睛看到他的下巴。以前她看到他的下巴,总想起鸡屁股这个东西,很出戏。如今靠在他身边,电梯里很多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她独独分辨出他的气味来。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先是爱上他的味道。
出了电梯找到那家曾经在业内响当当的公司,他们看到却是人去屋空的景象。
前天打电话联系公司,对方接电话还说公司虽然申请破产,但依然有人在办公,还会处理一些遗留问题。所以领导才孤注一掷的派两人前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
乔麦不甘心,给在上海的阿飞打电话。阿飞辗转打听到这家公司在宝山的一家工厂还在开工。工厂在,希望就在。
这一线希望也要抓一下,两人决定去宝山一趟。
5
出了写字楼,日头西斜,两人先找个馆子吃个迟来的午饭。
到了临街一家拉面馆,店面不大,但是很干净。
面上来,乔麦对着柜台里正在数钱的老板娘喊了一嗓子:老板,来两头大蒜!
这一嗓子引得食纷纷来看。老板娘也愣了几秒钟,马上送来大蒜两头。
见过世面的老板娘估计这次又开了眼,开店这么多年,天南海北的食缤纷踏来,估计也没有碰见过一人吃一碗拉面就一头大蒜的。
她让老陈把大蒜剥了,说:在外面吃饭不干不净,吃头大蒜杀杀菌,省得拉肚子。
老陈立刻看出她的小狡猾来,说:吃大蒜好处很多,待会儿做地铁保准不挤。
乔麦笑了,说:没意思,啥都让你看出来,你能不能别拆穿啊。
陈有福是个剥蒜小能手,很快把两头大蒜剥好。想当年和王琴一起生活,王琴喜欢腌泡菜,剥蒜的任务都交给陈有福干。有一次乔麦到他家,看见碗里光溜溜的大蒜,恍惚感觉老陈在剥女人的衣服。
看老陈剥蒜,她总是不由自主歪想。
乔麦就着大蒜吃拉面,妄图把老陈拉下水,老陈死活不从。
见乔麦左手吃面已经十分灵活,就开玩笑说:想表现一下,给你喂面条都没机会,你真是要强,适应能力很快。
乔麦说:才不矫情呢,用别人总归不如自己方便。太要强的女人是不是不容易讨男人欢心啊。
陈有福:一只猫一只狗会讨人欢心,但是对于我们这些灵长类动物,男人的欢不是讨来的,是男人发自内心的喜欢和欣赏,这个心才会欢乐。比如现在,我们在一起吃个简单的面。
乔麦笑笑,继续就着大蒜吃面。
饭毕,两人赶往宝山,陈有福坚持打车走。乔麦吃蒜的阴谋破产,还有点小遗憾。
通往宝山的路上,遭遇堵车。冬天天黑的早,到了目的地时,夜色来临。
两人找了酒店住下,决定第二天再去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