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区的这些老太太，常年扎根在房头，讨论东家长西家短。这一片精神家园欣欣向荣很多年。
路婶更是其中的骨干力量。
陆老太性子有些孤僻，不合群。以前帮忙给给老大老二看孩子，没空扎堆。孩子们长大后，她一个人住难免寂寞，也想加入房头圆桌会议，无奈老太太们的朋友圈竖起围墙，不欢迎她，因此她更孤僻了。路婶倒是和她来来往往，但也籍此深入陆家探听消息，拿到圆桌会议上来讨论。
如今，陆老太的儿媳妇乔麦，破天荒加入她们，老太太们对于补充的新鲜血液激动不已。因为路婶多年深入陆家，早知道陆老太的婆媳关系并不十分美妙。
一句一句的闲聊里，乔麦就把新房的事说出来。只见众老太太脸上风起云涌，恨不能拳头砸在地上，蹦出个坑。等她把照片拿出来给老太太们看，众花白脑袋一趴，又轰然散开，纷纷炸锅，声讨大姐夫。
路婶说：怪天怪地，没有我老伙伴同意，谁敢住她儿子的新房。
众老太点头称是。
路婶又说：小乔啊，你可知道，新家住进了野鸳鸯，这是坏风水的大事。
乔麦假装十分惊奇害怕的样子，虚心讨教路婶。
路婶说：我得告诉你婆婆，别等出了事再呼天抢地，我们俩一起从陆家庄出来，我可是不忍心看她落难。
乔麦：路婶，你这么说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你可要好好跟小帅奶奶说一下。我真是被那俩司机气死了。
路婶打包票：这事交给我了，一定说道说道。
于是，乔麦告辞来到婆婆家。
2
进了婆婆的家门，没见婆婆的影子。大姐二姐正在包饺子，看样子晚上要来个大团圆一家亲。
大姐套着留乔麦母子吃饭。二姐没吭气。
俩姐夫没在家，不知道大姐有没有知道今天下午发生的不快。大姐夫是精明的男人，把大姐掐的死死的。二姐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二姐是个精明的人，把二姐夫掐的死死的。
家里不见三个孩子的身影，二姐说孩子们去篮球场玩了。
大姐闭口不谈房事。也不知道大姐夫有没有及时向老婆汇报工作。其实陆桥帅在奶奶家，很容易从孩子口中打探出乔麦来A城的意图。她也能从乔麦的脸色上猜出一二。
二姐问：小乔，房子准备装修啊，有没有趁国庆节打折定下装修的东西。
乔麦：定了。
二姐：马上小帅要初中了，早做打算啊。
乔麦：嗯。
二姐：需要我们帮忙，一句话的事，都是一家人，你们离得远不方便。你二姐夫没钱吧，可是一身力气，一肚子好心眼。
乔麦：嗯。
二姐讨了个没趣。这弟媳妇简短的回答，让人摸不清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乔麦觉得她的主场不在这里，就问：咱妈呢。
二姐想制止，来不及了，大姐说：去了小房顶，捣鼓她的菜地去了。
乔麦没有坐下来包饺子，而是径直去了院子，爬上连接小房的梯子，一溜到了小房顶，然后，把梯子一下掀了，梯子啪嚓应声倒地。
俩姑姐立刻紧张起来，乔麦这是不留后路，找他们的母亲算账去了。两人手里机械动着，耳朵伸向外面，一旦有动静，她们随时跑出去，爬上云梯，营救母后。
两个修练多年的中年妇女，四只爪子，还不把弟媳给撕了。
3
陆老太耳朵特别好使，儿媳妇一露头她就有所察觉。梯子咣当倒地，她立刻警觉，见乔麦瞪着野猫的眼睛，她有点心虚。
乔麦爬上来才发现，房顶的菜园子，不是简单的韭菜大葱这样的，陆老太还在这里种了茄子，辣椒，甚至还有西红柿。十月了，在夏天一窝窝产仔的菜蔬，都开始衰败。陆老太要把她的植物都清理出泡沫箱，然后，种上菠菜和香菜，再来一茬。
有些独居的老人养宠物，把宠物当孩子养。乔麦的故乡记忆里，她小时候去一位远房五奶奶家，一进五奶奶家那间睡觉的屋子，一炕花猫瞪着溜溜球的眼珠子。
陆老太孤独的晚年岁月里，就是在院子的小房顶努力开辟疆域，种菜。
见儿媳妇上来，陆老太冷冷说：你上来干嘛。
小房顶上有个马扎子，乔麦一屁股坐上去。说：妈，我上来跟你说件事。
陆老太正在鼓捣一棵衰败的茄子棵。风吹着她花白脑袋，几根白发倔强的直立着。
她牙缝里送出几个字：啥事。
此时黄昏，家家烟火。乔麦在小房顶上，高声说：我要把新房子卖了。
陆老太一惊：卖了？我到时候上哪去住。
乔麦：您既然想去住，干嘛让别人住呢？在您的默许之下，我的新房成了猪窝和淫窝，再装修起来也觉得恶心。
陆老太：你也是小性子，自己亲戚住住就受不了，那些把房子租出去的呢，人家不过了。
乔麦：租房有租房的规矩，坏了规矩要受到惩罚。我这新房我可是连一分钱房租都没见着。要说亲戚住？那两头猪是我亲戚还是你亲戚？钥匙是你给大姐夫的，糟蹋成这样我不开心，所以我不要了。
在她看到新房上的那些污言秽语时，她就产生了卖房的念头。致礼一直没有就此事回复一个字，她先把自己的想法拿出来，给婆婆发射了一枚炮弹。
果然，陆老太被炸的人仰马翻。
黄昏时分，左邻右舍听见吵吵声，纷纷出来看个究竟，见婆媳在房顶，料定是一出好剧，于是假装院子里干活，默默观战。
乔麦成了泼妇，心里无比悲哀，从小的教育里，百事孝为先。她又被纠缠在烂泥里，扮演了自己并不擅长的角色。
陆老太：你说不要就不要吗。这个家我说了算。
乔麦：先说这个新房吧，是我单位里的优惠名额，我和致礼没指望您出一分钱，我们但凡想买房，就有这个能力。这年头，老百姓哪个买房不都是从身上扒一层皮，您又给致礼扒了第二层皮，在我们有贷款的情况下，逼着致礼掏六万给三姐。所以，我们自己的房子，留也罢卖也好，是我说了算而不是你说了算。
说完，她坚决不恋战，一下跃上墙外一棵歪脖子柳树，顺着树滑了下来。
生于农村的野孩子，上墙爬屋都是小菜一碟。乔麦在婆婆面前露了她野性的一面。
邻居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表演完毕，她去体育场找孩子去了。
4
陆老太见儿媳妇溜了，本来大吵一顿也找不着出舞台，在陆家庄时代她也有如轻功般的爬树本事，如今老了，爬个梯子都费劲。
她没本事爬树溜下去追儿媳妇，一气之下，把拔出来的茄子棵和西红柿秧子，像扔炸药包子一样往下扔去。
此时路婶正从胡同里走过，忽然头顶天女散花，遇袭。她尖叫着把头顶的乱枝子撩开，大骂着喊：谁他娘不长眼呢，把我眼戳瞎了咋办。
陆老太从小房顶露了花白的脑袋，原来把老伙伴打了。两人交手这些年，深知路婶也不是好惹的，就换了一副脸孔说：哎呀，他婶子来了，这些秧子都败了，该拔了。你走路也该看着点，别老低头准备拣元宝。
根据圆桌会议精神，路婶并没有打算立刻来老对头家串门，她计划先发动老太太的力量，形成舆论包围圈，然后她再去力挽狂澜，把陆老太吃的死死的。
这回莫名其妙被打，路婶大叫：上你家去拣元宝了，你今晚要好酒好肉伺候我一顿。
陆老太在小房顶气的真想翻个跟头蹦下来，把门关了，不让路婶进来。
无奈她连下去的梯子都没了，扯着嗓子喊俩闺女来竖梯子。
5
乔麦在体育场把陆桥帅捉回来，让他进奶奶家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在车上等着。
期间，她给陈有福打了电话，问他现在哪里。
陈有福说听了她的话，没有回新家去，而是去朋友那里喝茶了。他朋友在A城开了一个很大的茶庄。他喝了一肚子茶，晚上这位朋友还要请他喝一肚子酒。
然后他又问：你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要开车回去吗。感觉不舒服就不要逞强，找个酒店住一晚。
她有气无力说：小帅明天还有课。
陈有福：听话，你先去咖啡店喝杯咖啡，提提神。你带着孩子开车，要打起12份精神来。
她把脑袋靠在方向盘上，看着眼前的一堵墙，梦呓般说：我突然心意低沉，骨子里一片灰，觉得今天我像个战士一样，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这些烂泥一样的纠缠纷争，不喜欢自己很强势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非要充满猜忌仇恨弱肉强食，傻逼一样为一点利益争斗……你可知我喜欢被爱，被宠，想撒娇，想喝喝茶，修剪一下花草，谈谈刘震云的小说，炒菜时有人从背后抱住我，夜晚和一个很帅的男人做爱…
陈有福听她说完了梦话，问：我很想问一个问题，跟你喝茶，修剪花草，谈刘震云，炒菜时背后抱你，还有，夜晚和你做爱的，是一个男人吗？
乔麦：不。一个男人满足不了我全部的幻想，我想那应该是很多个男人。
陈有福：那我没戏了。
乔麦还想说什么，这时候陆桥帅的小脑袋趴在车玻璃上，乔麦就把梦掐了。
开了车门，陆桥帅提着饺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