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天最动人的黄昏，通往A城的高速路上。
上车没多久，乔麦说：我需要补个觉，就十分钟。
说着，她就哈欠连天，把座椅往后调了一下，一秒入睡。
她实在太困了，工作都是浓茶撑出来的。中午短暂的补觉也就充了一格电量。
陈有福把冷气调小，看了一眼睡着女邻居。她睡的毫无戒备，脸上镀着一层柔和的光辉，穿过无尽的岁月，她依旧美的有香气。即使，她打着轻微的小呼噜。他还注意到，她衬衣开了两颗扣子，安全带束缚之下，雪白的一角露出来。
某部男性小说里，文革时代一对偷情男女受审，女的被五花大绑去批斗，捆绑的绳子把女人曲线勾勒出来，台下那些男看裤裆里支起了帐篷。
那是动物的情欲本能。
他看她的样子仍然心动。像珍爱一件瓷器，生怕打碎，即使这瓷器有瑕疵。爱的本质不是摧毁，而是心疼。
椅背上挂着他的一件外套，他一只手揪了下来，给她盖上了。仿佛怕别人看见了属于他自己的春光。
老司机陈有福感觉自己像开了一辆大篷车，车上载着他心爱的姑娘，他感觉自己名字起的真好，有福！
乔麦这一睡，哪里只有十分钟，至少半小时过去了。她好像听见自己的小呼噜然后一下醒了。
醒来第一个问题就是：呼噜到底打没打？
要是打了，真是丢脸。
剩下的半小时，两人开始聊天。
陈有福说妞妞已经被选拔去省台给某大型晚会伴舞，下周他要请假几天陪妞妞去省城。从省城回来，大约暑假里最重头的事就过去了。妞妞会跟着自己回小城，补补文化课，下学期为升高中做准备。
乔麦说：你自己陪她去吗。
陈有福：她现在不想见王琴。
她知道苗老师也在省城。经常在社交平台上看见苗老师热火朝天的生活。她真正称得上灵魂有香气的女子，而自己经常灰头土脸，灵魂在一边冷笑。
她忍不住问：苗老师也在省城，有什么事情她可以照望。
陈有福：大概不会去打扰她。
一句话，她便明白了两人的关系其实没什么进展。但是陈有福说话向来谨慎，用了大概一词，模棱两可。
话题一转，他又问她婆婆如何。
她说：过几天就出院了。腿伤需要慢慢养，她就是趁机做了全身检查，老机器哪能没点毛病呢。
陈有福：妞妞现在晚上加班排练，我去看看老太太吧。
乔麦：你可别去，老太太本来以为咱俩有有一腿，你去了还不是石锤来了。
陈有福：真有一腿才不敢露面呢，就是因为没啥事，所以探望就正大光明的。
乔麦转念一想，觉得老陈同志说的有些道理，婆婆不是整天疑神疑鬼吗，我就把人带给你看看。于是就答应了。
2
到了A城，陈有福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买了一篮子水果，由乔麦带领着，来到病房。
病房里，二姐在当班。
一见乔麦身边的男人，陆老太和二姐愣了一下。
陈有福喊了声阿姨，朗声说：听小乔说您住院了，我正好来A城办事，顺便看看老邻居。阿姨您气色不错。
陆老太平日里威风八面，见了陈有福，竟然气气的道谢，又说车祸这事也不怪致礼，就是自己老了骨头脆，补多少钙都不行了。
二姐倒是问：小乔这是搭人家车来的呀。
陈有福就说自己闺女在这边集训舞蹈，他经常两边跑，今天去公司签字，正巧碰上小乔在等车，于是顺路捎过来，才知道老太太住院这事。
陆老太说：小乔这下省了不少车费了，还是有熟人好哇。
陈有福说：也跑不了几天了，闺女过两天去省城比赛，比赛完就回来老老实实学文化课。
陆老太又说：你家那闺女真是长得好看，随你，大样子扒了个小样子。真有出息。
说你家树上果子好看，主人一定要套一番。
陆老太又问了孩子妈。
二姐插言：妈，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早分开很多年了。听小乔说你也有新对象了，哪天喝喜酒，别忘了通知我们。你来看了我们家老太太，礼尚往来，我们一定去看新娘子。
陈有福大大方方说：有喜事一定不会藏着掖着，肯定招呼老邻居们来热闹一下。
又低头看表，说：妞妞很快放学了，我得接孩子去了。
临走，又给陆老太放了个红包，说：当年小乔和致礼还搭救过妞妞，您也跟着担惊受怕，留点钱买补品吧。
当年，乔麦和致礼深夜搭救妞妞，第二天陈有福和王琴赶过来时，陆老太的话里有话，陈有福欠他们家一个大人请。这回，红包还了。
陆老太假装推让一番，喜滋滋的收了红包。
陈有福给陆老太的红包，奠定了他此次探访的合理性。
楼下老陈走后，陆老太迫不及待拆开红包，里面有一千块钱。她摸着那些大红钱，喜欢填满了脸上的沟壑。
二姐说：妈，你住院不方便，我给你收好，出院给你。
陆老太把红包攥在手里说：不用，我自己会保管。
二姐说：妈，人家一千块钱不会收买了你的心吧。算命先生说的话呢？你好好想想。
乔麦并不知道算命先生说了啥，只见婆婆脸色忽然阴沉：知道了，不用你提醒！
3
值班的这一晚，陆老太说她不想吃医院食堂的饭菜，吃的次数多了，就像喂猪一样。
白天儿女们值班，她老老实实吃食堂，夜晚儿媳妇来，她的意思是换口味。乔麦问她吃什么，她说医院对面好多饭店，你看着办吧。
看着办其实不一定办好事，乔麦罗列了对面馆子的饭菜种类，陆老太说要吃过桥米线。乔麦于是飞速下楼，去给婆婆买了过桥米线。
买回米线，见病房里来了一位人，是婆婆的欢喜冤家路婶。
路婶提了一箱牛奶来看战友。那牛奶箱子旧旧的，好像放了一万年。牌子却很喜庆：哈哈笑。
陆老太由于在病榻之上，十分寂寞，对路婶的厌恶少了一半。
两人正在聊陆家庄的老槐树，路婶说她打电话问娘家弟弟，致礼他爹看样子明年春天就活了。
陆老太吾心甚慰。
见乔麦进来，两位老太太不约而同停了致礼爹的话题，眼睛齐刷刷盯上乔麦手里的过桥米线。
路婶说：闻这味儿简直香到肠子里。
乔麦只买了一份米线，她晚上只吃水果续命。她永远觉得自己肥，时刻绑紧减肥的神经。
因此说：实在不好意思，早知道路婶来，多买一份。
路婶十分大方的表示，我就尝一口，然后回家吃饭去。老头子已经做好晚饭等着。
于是乔麦拿了双一次性筷子给路婶。路婶手里一旦有武器，大展威力，简直停不下来。
同为陆家庄出来的俩老太，当年在生产队抬大粪挣工分，两人抬着一篓子大粪到了田间地头，嘴里喊着号子：黑鸦喂。一下把筐里的大粪甩出去。谁都想使出力气把对方一同摁倒粪堆里，无奈两人势均力敌，都在地头稳稳站住。
如今，陆老太悲哀的发现，路婶在行动的敏捷上，已经超越了她。路婶不但很准快夹起碗里的肥牛鸡肉，还精准的挑走了滑溜溜的鹌鹑蛋。再看陆老太，一根米线快到嘴边，刺溜挣脱筷子，又溜回碗里。
乔麦看在眼里。
晚餐她想吃水果应付。
满屋找去，发现陈有福带来的一篮子水果，只剩空空的果篮。她料想婆婆趁她出门，把水果藏在床头柜里了。试想她拖着一条打绑带的腿，艰难的斜着身子把水果转移阵地。
这边两个老太太明争暗斗抢食吃。那边，乔麦不动声色走到床头柜边，果然，陆老太把水果成功的藏在橱子里。
有三只火龙果。遥想当年她只身去王经理家，王太太就是拿火龙果招待她。她并不太爱这有麻点的火龙果，但是今晚莫名翻了这牌子。
陆老太突然把筷子啪嗒一放，有点生气说：饱了，不吃了！
路婶说：可别浪费啊，咱们都是农村出来的，不能因为进城就忘了革命的老传统。你不吃我吃。
干脆搬起餐盒，连汤带水灌到肚子里去。
吃完，摸摸油亮的嘴唇，心满意足说：这一趟来值了。
陆老太心里气鼓鼓的，心想，可是来的很值。一看儿媳妇坐在一边吃火龙果一边观战，她火上浇油，火龙果多贵啊，你真会挑，倒是给我买了米线，也给我敌人拿了筷子，我吃了一顿气！
她觉得乔麦这是故意气她的，于是身子一躺，把被子一蒙，说：睡了！
这是给路婶下了逐令。
4
路婶走后，陆老太像鱼儿又有了水，活泛起来，和隔壁老太太说了会儿话，乔麦把帘子拉上，给她擦洗身子，准备睡觉。
乔麦说：妈，致礼说你晚上很少喝水起夜，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啊，我第二天还要上班，睡不够觉就干不好工作，干不好工作就挨批，挨批心情不好，就回家打孩子骂老公…
说着，乔麦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纸尿裤，要给陆老太穿上。
陆老太抗拒着说：我不穿那玩意儿，捂出痱子来。
乔麦：我就怕半夜睡得深沉，听不见动静。
陆老太：我有拐杖。
乔麦：我就怕半夜睡得莽撞，迷迷糊糊接了拐杖，再扔回去咋办。
陆老太怕了，儿媳妇这是明敲暗打呢。
终于睡下。以为世界太平了，风云又起。陆老太的手摸摸索索，忽然说：坏了，我红包不见了。
乔麦问：放哪不见了。
陆老太：就放枕头底下。
乔麦走过去，又帮婆婆直起身子，然后翻遍枕头底下，果然不见陈有福给那一千块的红包。
她问了路婶来病房的情况。分析路婶作案的动机，要是路婶偷了钱，也断不会馋那碗米线，人早跑了。又想起刚结婚时，婆婆家上演过一出丢钱的戏，甚是蹊跷。她已经对此类事件处变不惊，说：路婶不会拿，就算拿了，也没证据，吃个哑巴亏吧。我肯定也不会拿，我又不差那一千块。最大的可能，是你放错了地方。
陆老太：咋办啊，丢了钱，我一晚上睡不着觉的。
乔麦知道她又为做妖创造了条件。于是给致礼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乔麦问了孩子在干什么，致礼汇报儿子在看书呢。
也不知真假，她也操不了这么多心，转而说：给我转点钱来，一千也行，两千也行。填补一下空虚的国库。
致礼问转钱干嘛，乔麦就把红包的前尘往事说了一遍。又说：红包没了，怕咱妈急得一晚睡不着，钱是老人家最大的信仰。我心里急，但卡里没钱，求老公速速支援，一会儿去一楼柜员机取钱，放在老妈枕头底下，当护身符。
致礼说，单位领导儿子结婚，他做为小队长，送了份子钱，修车垫付了修车费，卡里没钱了，要找哥们借一下。
乔麦对着电话：爱的亲，你真是太好了，明知没钱还借钱给我，这事一定要咱妈知道。
挂了电话，就把致礼借钱给老太太当安慰金的事说了。
陆老太一听儿子当夜要借钱给自己埋单，赶紧说：跟小四儿说，不用了，我明天找找。说不定放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