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陆老太住的房子厅小，大家庭人凑集了后，吃饭要分两拨。大姐二姐占领厨房要地，乔麦在一边打杂，她们是最后上桌吃饭的。
这事要是让女权派知道了，肯定嘲笑他们的迂腐。但在北方这样的小城市，女人煮完饺子先跑去占桌吃饭，让男人在厨房里忙活，孩子在一边眼巴巴瞅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加上房子小，三个女人忙活完最后吃饭，就像收了庄稼后的大地母亲，天空湛蓝果实丰满，反而感觉轻松自由。
虽然，吃的是剩饭。
家里的男性成员吃完饭后纷纷退朝。陆老太也已经吃完饭，但做为老太后，她要垂帘听政一番。
她有个习惯，把后来上桌的饺子，每一盘都重新倒到另一盘里，这样防止饺子粘成一坨。但陆老太转移饺子时，总是用自己用过的筷子，太后雨露均沾。
刚结婚时，乔麦提醒过婆婆一次，陆老太说：我没病，不脏。
除了小孩子，成人的世界是不可改造的。
等乔麦和两个姐姐坐在桌前准备吃饭时，她还是发现了饺子的不同。最后出锅的饺子有些破的，陆老太把破损率高的那盘饺子放在乔麦跟前。
这时候，致礼从小卧室打着哈欠出来，最近一段时间他没理发，头顶一撮毛，像公鸡的鸡冠子。
中午致礼从售楼处回来，不等吃饭，就当了一代睡狮不觉醒，他觉多，困了找个柴火垛挖个窟窿，钻进去就能美美睡一觉。乔麦说他没心没肺能活到99，当个老祸害，赚足国家的养老金。
两个姐夫想要跟他喝一壶。不用说姐夫，困意排山倒海，皇帝老子都请不动。陆老太千呼万唤他也不出来，最后被两个外甥和陆桥帅挠了脚丫子才从千秋大梦中醒来。
致礼眼前的饺子自然是怡红院里的头牌，个个饱满漂亮，等待主人宠幸。
在致礼落座之前，乔麦迅速挪位，坐到致礼以前常坐的位置。
于是，很自然的吃到了头牌饺子。
致礼吃了那盘破饺子。
陆老太看在眼里，气的冒烟，但又不好发作，于是端了另一盘饺子给致礼。
致礼说：我一盘就够了。
陆老太：那盘破的多，你吃好的。
致礼没换。他吃饭穿衣都不挑，好打发。
乔麦笑着说：在我们家，致礼是专门吃破饺子的，我和小帅从来不吃破的，宁愿扔掉，致礼就不舍得。
包饺子是个麻烦的工程，如果最终还吃到失了味道的破饺子，乔麦觉得不值得，因此在他们小家里，致礼每次都把破饺子先吃掉，老婆孩子吃面相漂亮的。
她不是非要抢饺子，她也心疼丈夫，就是对陆老太的无声反抗。
果然，陆老太脸色阴沉。
2
乔麦心里鼓着一个大包。婆婆家房子小，人多，每个房间都没有隐私，给三姐凑钱的事又是敏感话题，因此她暂时不能问致礼这事。
收拾完家务，厅里，大姐二姐和两个姐夫簇拥着陆老太，致礼坐在马扎子上看手机，孩子们在大卧室横七竖八，乔麦就溜进小屋去。
隔着一面墙，他们在聊发生在A城的一个八卦。一个局长把情妇领回家玩了一场XXOO的游戏，游戏正酣，局长夫人回来，局长急中生智，让那女人躲到空调的室外机上。结果，女人没把持好，赤着身子挂在室外机上。局长来不急处理和夫人的大战，赶紧找消防队来救人。消防员营救过程中，本来已经踩到楼下窗户，准备抱住那女子，但一个闪失，坠楼摔死。
女子摔死后，局长奸情曝光，上面各种彻查，关进去了。摔死的那情妇家人不干了，找局长太太讨说法，局长太太觉得自己家的祸端都是那情妇引来的，凭什么男人进去了我来擦腚，坚决一毛不拔。情妇亲戚中有厉害者，找来私家侦探调查，查到局长夫人把这些年贪来的钱都放高利贷公司。于是又把A城的高利贷牵扯出来，高利贷又牵扯出黑社会来，环环相扣，进去了一大批人。
据说，摔死局长情妇的那套房子正在挂牌出售，但因为是凶宅，无人问津。
隔墙有耳。乔麦听到高利贷三个字，走了神。致礼的工资奖金都有数，不可能有这么多私房，他借给三姐五万，最大的可能就是借了高利贷。
那晚致礼跟杨二妮在一起。她早就听说杨二妮没什么正当职业，浑水摸鱼，这些年靠给人暗中倒腾公积金和假发票为生。她跟地下钱庄有联系，再正常不过。
前一阵致礼给她送了两箱苹果，那晚她就坐了致礼的车子，绝不是什么巧合。
一想到这里，她恨不能冲到厅揪着致礼耳朵进来，问个明白。
只听陆老太高声语：摔得好！死得好！我平生最讨厌那些不贞不洁的女人，不守妇道不守孝道，这样的人死了，是净化社会空气…
陆老太的话，乔麦虽然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但毕竟穿越了她耳朵，留下划痕。
3
由于致礼下午还给二姐家充当了一回司机，因此一家三口回小城的时候，天色已黄昏。
上了高速路，车子平稳前进，致礼开了音响，英文歌流淌出来，陆桥帅跟着哼唱，一派欢乐气氛。
乔麦问致礼：三姐买房的事，是大事儿，怎么不见老太太提起。
致礼：怎么，你想通了，要借给三姐钱吗？
乔麦：你还打什么马虎眼，你已经借了吧。
致礼：谁说的。
乔麦：包饺子时二姐说的。
致礼高腔：借了，怎么了？
乔麦：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致礼：我告诉你好几声了。
乔麦：你哪来的钱？
致礼：抢银行。
乔麦：怎么没见警察来逮你？说个实话有这么难吗，什么都跟老婆对着来。
你这狠心娘们，希望警察来抓我？抓了我，你带着我儿子和我的房子跑了？
致礼吃了呛药，话都反着说。
乔麦气了，也呛起来：什么你儿子你房子，房子是我生的，儿子是我买的。
她一急，话说错了。她热爱世界和平，喜欢风花雪月，不擅吵架。陆桥帅大声纠正：不对，我是妈妈生的，房子才是妈妈买的。
致礼捡到乔麦的漏洞，精准打击：你能，你生房子，多生几套，北京上海的落地生，你是大富婆。怎么富婆还扣扣嗖嗖的，连我三姐借五万块不舍得拿出来。
乔麦：这么说你千真万确借出去了，你哪来的钱存了私房？
致礼：我卖身了。
乔麦：好好说个话就那么难吗？你不是抢银行就是卖身，全是废话。
致礼嚷嚷起来：我卖了游戏账号好吧。
乔麦：游戏账号值那么多钱？
致礼：那是，老资十年心血，本想传给儿子的，以后有的是时间再玩一个新的。
乔麦不信，就说：一个游戏重度患者，舍得把药停了？你看你那些狐朋狗友，那杨二妮还有老K，一群江湖骗子……你是借了高利贷吗，我早调查出杨二妮不是个好玩意儿。
致礼高声嚷起来：你这熊娘们，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人家说什么你都相信，我在家里你嫌我玩游戏，我不玩游戏你嫌我交狐朋狗友，你难道让我死吗？
夜色拉来黑幕，高速路上车灯闪烁。
乔麦觉得自己和丈夫都患了沟通无能症，有部电影叫有话好好说，两人有话都不好说说。陆桥帅又把木头人那套搬出来，试图阻止两人的争吵。
致礼把音响啪的一声关掉。对着陆桥帅吼了一嗓子：滚一边去。
关音响骂孩子，瞬间分神，乔麦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车子朝着一辆巨大的油罐车屁股冲去…
她下意识搂紧了陆桥帅，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完了。
千钧一发，致礼反应过来，打了方向盘减了速，躲过了突如其来的灾难。
一场生死时速。致礼惊出一身冷汗来。
死亡原来没有预谋，一瞬间就来了。还好，他们有惊无险。
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乘不该惹手握方向盘的司机，员工不能得罪给自己发钱的老板。
她憋了一肚子气，闭嘴。
陆桥帅也感觉到了什么，伸出手来，摸摸乔麦的脸，试探下母后大人是否流眼泪。
车子平稳行驶在夜色里。她没有流泪，她只是觉得胸腔里弥漫了绝望。
4
一夜冷战。
致礼在书房玩游戏。乔麦心里冷笑，还说把游戏账号卖了呢。
第二天起床，窗外雾霾汹涌，从阳台看去，可以裸奔了。乔麦去单位值班。
走吧，到广阔的农村去，到空寂的单位去，内心更自由。
中午回来，发现了家里多了两台空气净化器。净化器工作起来噪音很大，一看牌子就是老K代理的那个。
净化器是雾霾的大救星。但乔麦心里狐疑，老K绝不能学雷锋，致礼刚不明不白拿出去五万，哪来几千块买净化器？
晚饭后，致礼出门了。腾云驾雾的雾霾天，资深宅男要裸奔吗？
她料想致礼又去了老K茶馆。
心里积攒了太多疑惑，她要去端了那老巢，查清楚致礼的钱到底来自哪里。别等着高利贷上门来，把房子或车子拱手让给别人，那时候，婚姻真的走到了尽头。
乔麦隐隐想，令婚姻解体的，也许钱这王八蛋是占第一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