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乔麦家的早餐是葱花炝锅面加荷包蛋。这次主妇有失水准，荷包蛋没有地方归中央，毫无集体意识地向四周奔逃而去。
乔麦挑了个齐整点的给陆桥帅，还剩俩丑不拉叽的，和致礼一人一个。
孩子出门去上学了，致礼才起床吃饭。这次叫醒他的是：物业要赶在来暖气前，给小区居民换暖气片。
乔麦生活的社区，新任领导一上台，拍屁股决定脑袋，赶在暖气来临前的几天，要给小区用户换暖气片。这些年暖气管线跑冒滴漏严重，导致了很多小区气温不达标，天气好的时候靠阳光，天气不好靠棉衣，民怨比较大。乔麦新婚那些年，陈有福连着几年拎着管钳上楼放水。这些年，暖气遇见问题，若是致礼不在家，乔麦学会了自己搞定。
面条已经湫成一团。
致礼坐在桌前批评道：煮个面条每次都不舍得放水，湫成这样喂猪吗。
乔麦：你起来到这个点，还能根根倒竖？就当猪食吃吧。
致礼埋头吃饭。
又对着那荷包蛋说：这是啥，跟屎一样。做了十几年饭水平越来越洼。
乔麦：的确是屎，你别吃。
陆致礼：你已经吃完了。
乔麦的碗此时已空，把筷子重重一放：我早起来做饭你还挑毛拣刺，有本事你起来做啊。
我起来做，那我娶个老婆干嘛，娶老婆不就是床上床下伺候老子的吗。
致礼看乔麦生气了，说这话的语气已经转成玩笑式，没想到适得其反，乔麦更气了，大声说：你们陆家，在一个老太后带领下，就没有人教你如何尊重女性吗？你好端端的，又没瘸腿断手，我干嘛要伺候你。
致礼：你发那么大火干嘛，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了。是不是昨晚没喂饱你啊……
男人的脑回路里，所有的问题绕来绕去，都可归结到杏上，所以他们是对杏特别在意的一方。
乔麦本想忽略这事，给致礼面子，但致礼自己挑开，她就说：我没有得到满足的东西太多了，你最好好好反思一下。除了杏还有爱！
致礼：你叫我花言巧语我不会，但有一天你老了你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我绝对不嫌弃你，也不会丢下你不管。我会对你负责到底。
致礼及时发表了爱的宣言。
乔麦：我老了难道就这个下场啊，躺在床上等死？你怎么不想我是个开直升飞机的老太太，八十岁也能穿着高跟鞋恋爱呢？
致礼：呸，能得你，老不喀嚓还恋爱，一脸褶子都可夹树枝了。
嘴巴官司再打下去已没有意义。乔麦知道致礼的无名火来自哪里，是昨天他连续两次提前投降的床上运动，女人没满足不会乱发火，男人不当常胜将军才是自尊受挫，虚张声势也要占山为王。
乔麦醍醐灌顶地想，难道我这辈子跟他在一起，就是为了躺在医院那几天的责任？我大好一个人怎么就不应该有人疼有人爱呢？
2
老房子暖气整改弄得整个居民楼凌乱不堪。
新领导的想法是，工程派单后，工人们发扬大干快上精神，两天整改就完成，形象工程有口皆碑。
实际情况是，铺了一个大摊子，成了个闹哄哄的大集，看不到胜利的曙光。
陈有福请假在家呆了一天，第二天因为单位有事，不能蹲守了，只好把钥匙交到老孙手里请他帮忙。老孙和老婆兵分两路，老婆留守自家，老孙给陈有福看家。
这个楼道里大约除了乔麦，老孙是陈有福第二信任的邻居。
早上乔麦下楼，碰见老孙拿着三楼陈有福家的钥匙上楼，一副大总管的表情。他声如洪钟：上班去啊小乔，你家弄得咋样了，这帮干活的，都是些草包，啥也不懂就知道蛮干，供暖前能利索，我倒着走。
他并不需要乔麦汇报暖气整改的进程，因为各家各户都差不多。
乔麦就喊一声孙师傅，然后下楼去。
老孙帮陈有福看家，她有些担心起那副藏在陈家的画像来。如果说上次老陈知道乔麦要进他家，故意放水，那么这次若是不小心露馅，实在不是一件好事情。
每家每户敲敲打打拆了两天，只把旧管线和暖气片拆走，家里的家具都挪了位置，看起来凌乱不堪。到了下班时分，安装队把新暖气片放在各层的楼道里，居民上下楼好像要穿过枪林弹雨，一不留神就和铁家伙来个硬碰硬，危险丛丛。
老孙看不过去，就跟安装队建议，把各家的暖气片分发到各家，省得放在楼道里占地方。
安装队的工人已经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老孙老革命的气概爆发出来，在楼下堵着要离开的工程车，非要他们把暖气片分发入户。
老孙说：干活跟小狗拉屎一样，哩哩啦啦，不是我挑毛病，这楼道里有些灯坏了，晚上下个楼，大人倒是好说，孩子要是磕磕碰碰了咋办？
老孙态度强硬，领头的知道碰上硬茬子，只好答应。头儿一通吩咐，几个工人只好重新下车，带着怨气去各家分发暖气片入户。
老孙爱将管闲事进行到底，每家每户跟着监督。
几个工人看不惯这指点江山的老孙，到了三楼，三楼四楼的暖气片都放楼道里，工人中一个谎称扭了胳膊，一个说腰闪了，偷奸耍滑养伤去也，只有一个工人胳膊腿是好的，这样三楼四楼就需要出劳力来搬。
市井小人物的把戏耍起来，带着无赖和狡猾，你明明看透却无能为力。老孙是个瘦小老头，又加上年纪大了，这回要老驴上磨，先把陈有福家的搬进去吧。
幸好这时候，陈有福杀到，老孙于是撤退，陈有福和硕果仅存的工人分别往自家和对门抬暖气片。
三楼干完活，这时候，那硕果仅存的工人说听见自己脖子嘎吱一声，很担心是不是颈椎受伤，赶紧脚下一抹油，溜了。接下来的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众人又无可奈何了。
老孙上楼把致礼叫下来，和陈有福搭档，一起往四楼抬暖气片。
致礼不想干活，他瘦，无论楼道的暖气片怎么放，他都能钻出去，况且，他是个资深宅男，家里有吃的喝的，干嘛钻出去呢。
他也是被老孙气势镇住了，不得已勤快了一把。
铸铁暖气片很重，短短的楼梯上去，致礼有点气喘。陈有福在后面，按道理受力还重一些，可他看起来气定神闲。
男人在体力活的较量里，暗自藏着对双方杏能力的比较。陈有福猜致礼最近床上表现不佳，那些年他凌晨三点听楼板之上的动静，心里馋得很，如今竟有报仇的小窃喜。因此，快到门口时，他忽然嘴角上扬了一把。
致礼一下捕捉到了。心想：吊X的光棍子，闲得蛋疼。
3
暖气片入门，乔麦早就回家，已经把第一盘菜端到餐桌上。陆桥帅爱吃酸辣土豆丝，母后大人刀工不好，切得跟屋顶的檩条一样，但是每次都会得到陆桥帅的赞美。
在夸奖女人方面，陆桥帅小小年纪就表现出和老爹不一样的风格。乔麦给别人培养了一个好老公。
福利房尽管三房一厅，面积也不是很宽阔，进门后，陈有福问暖气片放在哪个位置合适，致礼说把餐桌搬走吧。
转身对乔麦大声嚷嚷：吃饭比啥都积极，没看到搬着铁家伙来了，桌子快抬走，快抬走！
乔麦赶紧把土豆丝端到茶几上。致礼又大声嚷：快点！慢吞吞的，一点都不长眼色。
一张餐桌平时还放着陆桥帅的一些东西，乔麦一个人拖不动，老孙这时一步窜进去，帮着乔麦抬桌子。
把餐桌挪走，老孙对致礼说：你知道要搬暖气片，怎么不提前腾地方。关小乔什么事。
致礼立马不吭气了。
老孙为乔麦争了口气。尽管如此，守着陈有福被丈夫训斥，乔麦十分难堪，要是她再反击回去，两口子吵起来，更加丢人。于是，她选择沉默，假装宰相肚里好撑船，不介意这事。
陈有福默默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4
众人一走，乔麦对致礼抗议当着众邻居一点不给她面子。
致礼说：我哪里大声嚷嚷了，我平时就这个说话风格。
乔麦：你要明白，毁掉婚姻的，往往不是什么大事件，也不是非要嫖娼外遇，就是这些生活的小细节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让人慢慢地心灰意冷。
致礼：你跟我过了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最近总是挑毛拣刺？我可不这么想，你要是有外遇，我肯定会休了你。
乔麦：我不等你有外遇，就先休了你。
晚饭本来还要做条鱼，致礼最爱吃乔麦做的鱼，老婆一生气，就把腌好的鱼扔进垃圾桶里，厨娘罢工了。
致礼曲线救国，对儿子说：你妈脾气大起来，真的能烧了屋顶子，咱爷俩可咋办。
陆桥帅说：你跟我妈道个歉不就好了，女人嘛，要使劲夸，她很丑你也要夸她美，然后她就什么都不当回事了。
致礼说：你小子将来泡妞一把一把的，比老爹强多了。我只泡了你妈一个，想想都亏大了。
于是钻进厨房，把鱼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洗净，自己烧了，烧得歪歪扭扭，既没色相又没滋味。还熬了粥，以实际行动弥补错误。
乔麦一口都不吃他做的饭。
晚饭后，乔麦在卧室里，致礼跟过来，追着道歉。
乔麦说：你还会有第二次的，因为这是你的习惯，从刚结婚你就这个样子，小媛在浴室滑倒，你拖着我进去赎罪，外人比老婆重要是吧？
这件事她记仇了十年。致礼说她属家雀的，肚量小。
她说：你心里的花花肠子我懂得很，别忘了你老婆是干什么的。
致礼：你不就一个小会计吗。
乔麦：女人都是侦察员，你的眼神动作包括一句话我都能洞察你的心。这次是你的偶像摔碎了，救了你，救了咱们的婚姻。但是婚姻的漏洞一直在，你每吵一次架，这个漏洞又大了一些。
她说完这话，眼睛忽然又变得像猫，瞳仁的颜色由浅而深，这表明了她内心是愤怒的。致礼看了十年这双眼睛，从去年发现她的特质以后，竟然觉得这十分迷人。尽管，提到小媛，他的心有些不痛快。
是的，每当她的眼睛起了变化，他便觉得他难以掌控她。无论是她当年没工作，他是家庭收入的顶梁柱，还是现在，她的收入超过了他，他觉得自己一次都没能猴住她。
他是爱她的，但是一想到无法掌控这事，他就心底郁闷。看门的狗一有风吹草动就狂吠，致礼就是那只狗，看着婚姻的大门，却时常有守不住门的忧虑。
男人像狗，女人如猫。狗有各样，有乱吼的，温顺的，还有咬人的，但狗的特点就是蹲守在家。猫就不同了，永远自我，傲娇难搞，谁家有好吃的就去谁家，连个影子都不给你。
他隐隐担忧，眼睛如野猫一样的女人，也许有一天会像猫一样，出走？
5
两口子闹别扭，陆桥帅却发现了家里的乐趣。
旧管线拆走后，安装工人干活拖拉，厅墙角留下的洞没来得及补救，相当于三四层楼之间可互通有无，因此乔麦和致礼两口子吵架也不敢淋漓尽致，怕邻居听了丢人。
爹娘关起门来华山论剑，陆桥帅趴在那个洞口，轻易看见三楼陈有福家里的灯光。他小声喊陈伯伯。
陈有福被呼唤来，仰着脸看见楼上洞口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真是乔麦的克隆版，他心情大好，就问他吃饭了没有。陆桥帅对吃饭的问候毫无兴趣，说：陈伯伯你家要是养鱼，我就可以拿根鱼钩来钓鱼了。陈有福说为了你的愿望我要尽快养鱼。陆桥帅又跟陈伯伯聊灌篮高手，并说哪天你教我打篮球吧，我妈说你打篮球厉害得很。
陈有福刚目睹致礼对老婆的态度，怕孩子对他过分亲昵又引起家庭矛盾，赶紧说：你要好好吃饭长成大个子，锻炼身体，才能成为灌篮高手。
致礼郁闷得从卧室出来，看见陆桥帅趴在洞口和陈有福对暗号，老婆东风压了他的西风，他的西风又对儿子刮起来：陆桥帅你干嘛？！还写不写作业！
陆桥帅一听爸爸的吼声，赶紧撤退。
致礼走过去，从那个洞口往楼下看了看，揉搓了一团报纸，堵上了。
第二天，安装工人依旧磨洋工。每家还是一个乱字了得。
下午下班时分，乔麦刚走到一楼，被老孙叫住了。
老孙说楼道里白天发生了一件大事，他要乔麦帮忙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