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小城发生地震的时候，乔麦在上海的学习也进入尾声。临走之前，她在上海见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大部分普通女人需要一个精神的树洞，那里面盛着她无处安放的孤独。乔麦在和致礼闹离婚的日子里，像一只苦闷愤怒的苍蝇，明明看见外面的天，她想逃出去，却一头撞在透明的玻璃上。
这时候，一张纸条救了她。
去年和陈有福出差到上海那次，偌大的城市她两次遇见同一个陌生人，那陌生人临走给她留了一个邮箱。神使鬼差，那张纸条她一直留着，当她婚姻的屋顶漏雨时，她试着给邮箱写信。
是给李湛写信。她不知道他真名是不是也叫李湛。不过不重要了，名字不过一个符号，阿狗阿猫都一样。
她满肚子委屈要倾诉时，发现打出来的信却是另一种风格，灰扑扑的生活涂上一层幽默。好像丑陋的面包涂满鲜艳的果酱。
但是李湛吃出来了味道。
他们开始Email通信。
她打出去的球，他能准确接起来，还跟她聊一些球之外的事。
那时候中国大地上上演很多网恋的故事。有修成正果的，有骗财骗色的，乔麦觉得她和李湛不算什么网恋，但是她一定有瘾，喜欢和他说话。
和李湛说话，成了她黑夜里的一盏青灯，隐秘而悠长。
她要来上海之前，给他发邮件说了这事。他说巧得很，他也在国内。原来他是加州洛杉矶一个学院的老师，每年来苏州讲学一个月。
这样的巧合好像骗子的桥段。她在他也在。她常去逛天涯，知道有些男性华人在美国无人问津，到国内来放放电，引来很多优质女性发晕，完成一次次猎艳。
但她在培训接近尾声的时候，答应了李湛来看她的请求。
当他们见面的时候，那不是相遇的第一次。但是乔麦还是有一点点拘谨。而拘谨和慢热恰好是一个女人防御的姿态。
李湛九十年代末出国，那一年，乔麦和致礼结婚。
他们约在一家北方菜馆见面，也没有点很多菜，都怕浪费。但是在几个小菜里点了一盘荠菜饺子。
乔麦问李湛：你不介意我吃一点蒜吧。
吃饺子没有蒜泥，对乔麦来说简直少了一半味道，所以她决定不装。
她注意到他鼻梁的右侧有颗小黑痣。去年在上海匆忙照面，她居然没发现。
李湛说：当然可以，你喜欢就好。
乔麦说：我吃完饺子会吃口香糖的。
她说完这话，马上想起她的忘年交王经理。王经理在办公室酒后亲她那次，就是用口香糖洗嘴。致礼已经打电话汇报城中大事，老王倒台了。她听了并没有贪官倒台的大快人心，而是回忆起给小马要账的那个黄昏，他缩在沙发一角，活脱脱一个孤独小老头的样子。她前脚刚走，就兑现了给致礼提个小官的承诺。
那一餐她果真是吃了蒜泥的。但是餐厅并没有预备口香糖给顾。所以她大约带着口气和李湛约会。
如果他是传说中的骗子，满口蒜味正好可以击退他。她不需要一个优雅美丽女士的包装去勾引他。
但他怎么能是骗子呢，他温和礼貌，并不高大，谈吐幽默而见多识广，典型书生扮相。她所有的社交都是在一个八股气氛的小城里进行，李湛的出现，让她对男人的感觉新颖。
2
饭后他们在黄浦江边散步，乔麦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因为找不到口香糖，她一定说话就有蒜味冒出来。这时候她有点后悔自己的不礼貌了。
一旦她离开他远一些，李湛就向她靠近一些。
九月底的江边风大，夜晚微凉，她为了约会只穿了七分袖的碎花裙子。她懂得如何用不多的钱打扮自己，碎花在别人穿来有村姑感，乔麦穿起却是加分的。
李湛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乔麦披上。这使他们忽然靠近的感觉。
两个熟悉的陌生人在江边走，乔麦觉得这一切很梦幻，甚至有点暧昧。如果她主动一点，这个夜晚也许他们会发生一点什么。
但是她决定到此为止。她甚至拒绝李湛坐地铁送她回宾馆。她只需要几站就到，出了地铁站口就是她住的地方。
李湛听了她的话，他们就在地铁的进站口告别。
乔麦刷卡进去后，感觉身上有点热，才想起还穿着李湛的外套，赶忙脱了，转身取找他。
他还呆在原处，她跟他笑着说自己糊涂了，忘了还外套。于是脱了他的外套，包裹成一团。
李湛远远的示意：你扔过来就好了。
乔麦小跑着，快到刷卡处，她将他的衣服抛了出去。
他笑着，跳起来，一把接住。
竟然像电影里的画面。
夜晚的地铁上，乔麦收到李湛的信息：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向往和珍爱的一切。
她没有回复。
3
培训结束后乔麦回到小城，满街鲜艳的花，摆成各种口号造型，欢迎祖国亲娘的生日。
致礼在家带孩子的期间，懒得做饭，就把陆老太接来这里住。
乔麦回家的这天，陆老太还在，预备第二天致礼开车送她回去。
乔麦一到家，陆老太就说自己肩周炎犯了，前几天下雨，被摔的胯骨也隐隐作疼，总之，她变成一个废人，做不了晚饭。致礼打了一天游戏，到晚上要去单位礼堂唱红歌，为了安定团结的局面，他要下厨房煮面。
她懒得计较婆婆的小把戏，主妇回归，她布局道：打电话定几个菜，然后煮点稀饭就好。
陆老太说：你一个月在外面学习，不挣钱还花钱，动不动就定菜，你们的日子还过吗。
即使她给婆婆买了一件毛衣做礼物，陆老太依旧摆个婆婆的谱儿，把做饭大权让出来。她撇下男人和孩子走那么多天，在外面逍遥，在婆婆看来，简直太出格了。
舟车劳顿，她累的实在不想下厨房，也不想吵架，就说要菜是为了感谢婆婆来照顾一大一小俩孩子。
说完她就拨了一个饭店的号码。
电话打通了她才想起来，这是小马饭店的前台电话，以前他们小家庭要外卖，总是喜欢从小马饭店要，马太太打理饭店内务，不但用料考究还干净卫生。除了贵点没什么毛病。
电话秒接。前台服务员说：欢迎光临，我们的生意十分繁忙，您需要自己来取一下。
以往小马饭店专门有人送菜上门。
乔麦十分纳闷，跟致礼说；小马死了，饭店生意反而好了？
致礼：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即使开车，致礼也懒得出门。这是摆明了让老婆去拿。
婆婆插言：谁死了，从谁那里定菜？
致礼打圆场：以前的同事，跟菜没啥关系。
陆桥帅插言：奶奶我知道谁死了，是小马叔叔死了，他开了一个大饭店，有一天去追一头野猪，被野猪气死了。
小马之死成了一个笑话，在小城流传。
陆老太听孙子露了馅，这下不干了：可不能从他家定菜，定了我也不吃。马上退了。太不吉利了。
菜已经定出去，说不定小马饭店已经在准备，乔麦自然不干。说：妈，小马死了，她老婆还活着，饭店一直是她老婆打理，他也就跑跑外面的业务。
陆老太：一个小寡妇，晦气，小四儿，小乔不退你退。
陆老太十分迷信。认为饭菜到自己家，如瘟神进来。她霸道的让儿子出面退订。
乔麦心想，你当年不也当过寡妇吗，你也被路老太或者别的女人嫌弃过？所以，当你资格够老后，你就瞧不起新寡的了？
但她的教养让她无法毒舌。
致礼面临着艰难的选择，忽然说：哎呀，我的戒指金手链呢，都让魔鬼抢去了。
陆老太十分纳闷，儿子哪来的金戒指金手链？
致礼这夹在老婆和老娘中间的货，一溜烟跑到书房的电脑桌前，他要冲关冲关打妖怪！
乔麦拿了车钥匙，离开了家。
4
到了吃饭的点，小马饭店灯火通明。停车场就停了乔麦家的车子，还有员工的几辆自行车。不用到里面去看，几乎料想生意惨淡。
果然，从前服务员十几个的饭店，如今加上前台的就剩三个，还有一个跟随他多年的厨子没走，其余的厨子面点师配菜的，都溜了。
小马太太不在饭店里。前台服务员告诉乔麦，马太太趁着吃饭的点，去那些欠账的老赖家堵窝子要账了。小马死了，马太太试图从老王那里要点赔偿，但老王也进去了。现在生意就剩几个老臣，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他们有外卖就接单，对外声称生意很忙，要自取。
乔麦结了帐，又给前台留了一千块钱，请她转交马太太。她给马太太发了信息，她小心眼，怕前台贪污。
马太太没有回。
乔麦拿着装好的四个菜上车。
开车在路上，她忽然想起陆老太的那副泼样，拿回去这四个菜，意味着爆发一场婆媳大战。
她不是怕，就是感到厌倦。从上海回来后的还没坐稳屁股，那些鸡毛让她心里落差很大。
开车在路上，她问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十年前和十年后，变的是口袋里的钱宽裕了些，其他什么都没变。
她就是一只苍蝇，看见了外面世界的缤纷，想飞出去时，却一头撞在透明的玻璃上。
玻璃是透明的。
她给致礼打电话说：小马饭店果真不做菜了。你自己想办法。
致礼问：那你再从别人家要几个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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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麦：你不是会煮面条吗，煮面条给你妈吃。我不伺候了！
天色昏暗，乔麦开车漫无目的在小城转悠。每一个窗口透出温暖的灯火，有的是故事，有的是事故。
她来到城外一个路口，把车子停在路边。
她把小马饭店的四样菜从车上拿出来，放在路口，摆上一次性筷子。又从路边庆国庆摆的菊花堆里搬来一盆。
她在心里默念：小马哥，你一生贪吃，我都笑你肥的没了脖子。你小乔妹妹今夜来给你送吃的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你要好好的，不许陪酒糟蹋自己的身体，不许随便讨好别人……
树摇风动，空气里传来呜咽声。